《请君与我指上听》(六)

  少年/十四中/ “穿”和“住 ”

再说“穿”的方面。穷日子的过法是“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是老三”,我的衣服连老三都达不到,不是新旧好坏的问题,是有无的问题。

我上小学的时候,冬天,只有个空心棉袱棉裤大而统之,里面没有绒衣绒裤,寒风往里直贯;头上没有帽子;脖上没有围巾;脚上没有厚袜子;手上没有手套,年年手都会冻裂,身上总感到冷。一放学回家,妈妈就会把我的手一边搓,一边拉向炉火去烤,口里不停地说:“冻得象冰铁!冻得象冰铁”。

雨雪天,没有伞。回来时要是淋了雨,没有换洗的,就要把湿衣服、鞋袜拿到炉火上去烤。

那时候烧的是煤球,后来是蜂窝煤,我们烧得很省,平时炉门总是关着的,到做饭时才打开。

冬天烤火,手伸上去,几寸远才有点热气,聊胜于无。那一点火,成了中心,把一家人箍在一起。火越小,围得越紧,心也连得愈紧。

为了烤我那湿衣服、鞋袜,炉门就会打开。妈妈就会让大家一手牵一个衣服角,绷紧好烘。烘薄衣服看得见下面红红的炉火;烘厚衣服一会儿就会看到上大气,象蒸馒头一样;如果是烘鞋袜,一定是臭气熏天。

冬天换洗衣服,也要烘干。不过,不是牵着烘,而是利用隔夜火。睡之前,把衣服围在一个竹罩子上,再将它架在炉火上,炉门要关好。第二天,衣服就可以穿了。

有几回,我担心衣服第二天干不了,就把炉门开了一个小缝,结果第二天起来一看,糟糕,烤焦了!

说这些,现在的孩子恐怕很难想象为什么要这样?懂得什么叫没有换洗的吗?

住读在校,下雨天,没有雨伞、胶鞋,也不需要,靠跑。

从学校的东区到西区,教学楼一栋接一栋,两两相隔几十米。我从一栋楼跑到下一栋楼,歇一口气,再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到下一栋楼。象走跳棋那样,从东跳到西。

没胶鞋就打赤脚,后来,索性晴天也不穿鞋了。有时玻璃划破了脚;有时又烈日曝晒路面,烫得颠着脚跑一段就跳到树阴下,等歇凉了再跑。

   打赤脚没人笑,有一个观念在我们那个时候起作用:只要书读得好,贫寒反而更加使人赞赏;成绩不好又喜欢打扮,反而被看成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住”的方面。

平时我住校,住宿的条件不好。宿舍是原来的教室,一大间,放二十来张上下铺的木床,住三、四十号人,挤得满满的。随着气候一天天的热,寝室里的脚臭、汗臭一天胜似一天,令人呼吸痛苦。但却让后山的蚊子欢喜,晚上来赶场。

蚊子一团一团的云集,人走过去,多得撞脸,要退回来。说话发出“嗡嗡”声,它们就俯冲下来。那蚊子的密集呀,一不小心就吸到鼻子里去。

晚上熄灯前,趁着灯光,要把帐内的蚊子打死,再把蚊帐扎好。否则要被进来的蚊子吃个饱(我真看到涨破了肚皮的蚊子)。等你复仇把它们打死,满手都是血;熄灯后,最要紧的是不要把手脚俟帐子。否则第二天早上醒来,就会发现你喂它们的地方,尽是坟墓样的包,不知被吸走了多少血。注意了这些,做好了准备,就可以安睡了。这时帐外蚊声如雷,或因咬不到你发泄愤懑,或因发现了一个倒霉鬼的破绽在欢宴。

   还有一害,也极爱这里的人气,那就是臭虫。它们一出动,可就无法阻挡了,只好让它们咬一晚上。赶明日,把木铺板搬到外面去摔,看能不能利用惯性把它们从缝隙里摔出来,放到太阳下面去曝晒,用开水死烫。用完了这些物理办法,再用化学方法,喷洒“滴滴涕”,在铺板的缝隙里填充“六六六”。现在知道这些杀虫剂也“杀人”,但在当时只知道它们药性很强,时兴用,也就用了。尽管这样无所不用其极,还是灭不绝。原因是,即使那木板上的杀死了,上下铺床架上的难得搬出去灭。就算费力搬出去,灭了一个上下铺的,还有同寝室的其他床没动。那臭虫繁殖能力特强,有一个活的,就有一寝室活的。

无可奈何!天上有 “飞机”( 蚊子),地上有“坦克”(臭虫),我们与它们共存。

还有老鼠。宿舍楼四周的沟里,随时可以看到硕鼠。只要不对人主动进犯,见到人知道跑,也就只是碍眼,不去管它了。

夏天的夜里,寝室里闷热得象蒸笼。我们是怎么适应的呢?一个办法是睡前去冲凉,等凉透了,心静了,不再烦燥了, 倒头就睡。第二天起来,就会发现汗湿透了席子,象盖图章似的上面一个人印子。但只要睡了一个好觉,就算成功,因为第二天还要有精神学习。

还有一个办法是到外面去睡。抱一床席子,裹一个枕头,拿一把 芭蕉扇,到操场去。躺卧在草地上,看着满天的星星,和同学聊聊天,好象挺惬意的。但手上的扇子得不停地摇,护着身上不被蚊虫叮。时间长了,困盹不过,终究会睡过去,让蚊子得逞,直至咬醒。一边喃喃自语“这蚊子太咬人了,还是回去睡吧!”一边夹着铺盖迷迷糊糊歪歪倒倒地摸回寝室。

    冬天最怕的是起夜。厕所不象现在,在套间里,或在走廊的中间或尽头,而是在那栋楼的外头,在出门几十米再上几十级台阶的半山腰上。

每当夜里被一泡尿憋醒,听到窗外北风呼哮,想到厕所还那么远,里面灯光象鬼火,总象有些影子在晃动……,在床上挨挨擦擦一两个小时的情况都有。万不得已,只好下狠心起来。裹紧棉袱,懒得穿长裤光着腿子,趁着身上一团热气,倏地一下冲出去。三步并着两步跨过几十米开阔地,一步三个台阶地跃上山腰。见到厕所就算是到了,一边减速一边开始方便,还没进门己经结束,调转头以更快的速度冲下山坡窜回寝室。除了上下牙捉对儿打磕磕外,身心舒畅。那尿撒在厕所外当然不妥,但因为不是一个人这样,谁都怕走进门会踩到尿,我还多了一个怕,怕撞见躲在里面的鬼。既然情有可原,也就不再怀揣不安了。

第二天白天再上厕所,这条路骚不可闻,但土已克水,印迹全无。前面那人为什么绕着弯另一人踮着脚尖走?我心有灵犀,都看得懂!

   这所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名校,曾是湖北省一男中、第一所公立学校。出了不少人物,如早年华兴会和同盟会的领导人之一宋教仁,共产党人陈潭秋、董必武、赵紫阳,国民党方面也会有些要人;科学家有我国的“两弹一星”元勋邓稼先,此外还有文学家等等。当年也都在这里学习生活,夏天受热挨蚊子咬,冬天受冻,说不定住校半夜上的也是这个厕所。不过,从这里走出去的人物,我想他们都会记取孟子的这一段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在这样的思想境界下,艰苦环境被赋予了磨炼人的意义。这样想,一通百通,不这样想,这个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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