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澜遇上碰瓷的了。
他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自己个儿被讹上了,可一点办法都没有。要不是兜里真的空荡荡,他早就扔钱走人了。别说二十块大洋,为了不挨嘴巴,一千块爷都给过。
人生四大喜,有一节就叫他乡遇故知。这干巴老头儿不是文少爷故知,可确是救星。
老头两指拈着银票,夹包袱那人往银票上瞄了一眼,随后把包袱递给老头。
老头朝地下努努嘴,示意东西放地下。包袱落地,老头收好银票,蹲在地上解开包袱,一堆碎瓷片就露出来了。
碎瓷片大小不一,老头翻了几下,拿起一块转着个的看,然后又拿起一块最大的,举起来问道:"真是这后生碰碎的?"
夹包袱那位嘴一撇:"可不是吗,一个时辰内的事。不信你问他自己。"
文澜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老头站起身,拿着那块最大的瓷片,在夹包袱那人眼前晃晃。又高举起给看热闹的人瞧清楚。
众人都不明白他想干什么,这时老头道:"老少爷们儿,瞧好了,真正雍正朝的东西,如假包换。"
文澜一听傻了,完,这又是个帮忙的托,还是个关外托,是真下本啊。
老头又看向文澜:"小子,走江湖就得多经事,吃亏不要紧,得学着东西。今儿我教给你一手,以后别再受骗。"
此言一出所有人眼睛都瞪圆了,文澜也听出来老头还是想帮他,也是目不转睛。
老头用一只脚踩住那堆碎瓷片,夹包袱那人没敢阻拦。随后老头把那一大块瓷片举在夹包袱人眼前,用三根指头一别,咔吧一声,瓷片裂成两半。
周围一片嘘声,都说怎么又把东西毁了一道。
老头把掰开的瓷片捏在手里,断口朝外,在众人眼前展示了一圈。然后对着一看热闹的说道:"这位爷,有劳你从地上捡起一片,对照茬口。"
那人还真听话,弯腰拾起一片,跟老头手里的一对照,开口道:"茬口新旧不一样,地下这片可有日子了。"
这下大伙都明白了。
老头道:"偷梁换柱,老把戏了,蒙年岁小的外乡人还行,在皇城根儿使这手段,没出徒呢吧你。"
文澜今天碰到这事并不稀奇,只因他涉世不深,没见过也没听过,他门儿清的除了牌九就是麻将,别的听见也记不住。
这种局还真下本,包里的瓷器是真品,收这种物件也不便宜,虽然残破到无法修复,可一般人还遇不到。
使诈的人见天夹着这个包袱,逮着合适的机会就干一票,索赔也不多,十几二十块的。这得分人,看文澜衣着不凡,料想是个空子,所以想赚这二十块。
瓷器断口没有封釉,隔段时间必定氧化,白丕就变灰色,再加上空气污浊,还会有黑色挂在上面。
刚才这老头一掰断瓷片,夹包袱那人汗就下来了,再加上老头手劲了得,怕受皮肉之苦,便没敢言声,也没敢跑。
文澜这回全明白了,巧妙竟然在这里。他没想起来感谢老头,倒是要冲过去动手打人。
老头一只手挡住文澜,文澜还真就闯不过去。夹包袱那人见已然败露也不怕了,小声道:"咱守规矩。"
文澜听的真切,什么规矩?
老头嗯了一声,那人从兜里点出来四十块大洋,递到文澜面前。
文澜没弄明白,瞅着老头,老头说了声接着。文澜接过钱,那人转身就走,围观的人也都散了。
原来按江湖规矩,玩碰瓷的人如果失手,讹多少翻倍赔。双方谁都不用经官,也不用打架,这是门行当,有人指这个吃饭。
偏门里的勾当咱们以后重开新书再讲。
凭空飞来四十块大洋,文澜转悲为喜,一时手足无措。
老头把地下的瓷片重新包好,自言自语道:"跟我玩这套买卖,做徒孙我都不收。"
文澜心合计,今天这事多亏这老头,感谢的话不实在,手里的大洋得分给人家一半,真是救命恩人。
"大爷,给你二十块,今天没有你,我可真完犊子了。"文澜道。
老头笑了:"听口音东北的?"
"嗯,本溪人。"
"本溪?"老头眯起眼:"本溪有个文千户你该知道吧?"
一听有人提起文千户,文澜心里甭提多高兴。远在千里居然也有人知道自己家的名头,这要是报上字号,老头指不定怎么恭维自己呢。
文澜虽然没心,但也不傻。他转念一想不行,这老头刚才掰瓷片,拦自己都透着会把式,他还是奉天口音,万一是警局的密探就麻烦了。
想到这文澜道:"文千户谁不知道,那片屯子可大了去了,马车一个时辰都走不完。"
老者点点头:"你报上名姓也好称呼。"
文澜一想,不能报姓文啊,那不说露了,干脆报姐夫的姓得了。
"我姓石,叫石锁。"
他到省事,石家管家冠名权没了。
老头一听姓石,翻眼睛又看了文澜一眼,嘴角带笑。
奉山和老何三人在牧德忠家住了一宿。第二天牧德忠出去找人帮着找闵参议。老何告诉奉山最好别出门,等有了点眉目再说,帮会的人没准也进京城了。
石奉山心想找到闵参议怎么样,找不到又怎么样,眼下饭都快吃不上了,有了依靠又怎么回去报仇。
"何大哥,有件事想跟您商量商量。"奉山说。
老何竖起耳朵听着。
"我琢磨就算找到闵参议,人家也是救急不救穷,咱们手里没银子就回不了奉天,倘若真的国府下文替咱们伸张正义,这事也实施不了啊。"
老何明白奉山的心思,知道他一看牧德忠的境况就不忍长住,这是透话想租房另过,牧德忠担负不起这三个人的挑费,不能再添麻烦了。
那位说了,石奉山几个人不是还有几个钱嘛,拿出来吃饭就得了,住牧德忠家还能省几个房钱不是。
您这话错了,兄弟和朋友不一样。牧德忠可以跟老何吃贴饼子棒子面粥,石奉山两口子在就不能是这伙食,北平人讲究的就是这张脸。
同理一样,奉山可以和老何一起吃糠咽菜,有牧德忠在就不能这么过活。
老何道:"你的心思我懂,咱们再住上一夜,等师哥回来不管有没有信儿,我们都找房搬走。"
有老何这话奉山放下心来,这又问牧德忠为何如此潦倒。
老何说恩师收了三个徒弟,自己最小。大师哥在评书门干到四十几岁,技艺不精干不下去了,二师哥,就是牧德忠也是说到四十多岁嗓子劈了,也不说了。
剩下自己五十岁前就不敢登台卖艺,师傅说早年间做错事得罪了祖师爷,门下弟子不赏饭吃,想吃饭熬过天命之年再说吧。没想到也是不行,落得个远走他乡。
师傅犯过什么错谁都不知道,但祖师爷的厉害可谁都清楚了。
石奉山听着糊涂,觉着这些事都是巧合,哪能有祖师爷惩罚的事。艺人这行说道多,也就不再问了。
过了晌午牧德忠才回来,说是找了朋友去国府里面打听,还真有闵参议这个人,大名闵廉。眼下已经不在民国政府,据说回乡投奔同学去了,他那同学是个军头,正准备干番事业。
而宋局长就更没地方打听去了,北平城里局长多如牛毛,奉天的局长没法找,只能机缘巧合慢慢遇了。
石奉山没有失望,找不到也好,找到了也是麻烦。有势没钱一样成不了事。
如此一来当务之急是找饭辙,吃喝不愁才能做事。
老何跟牧德忠一说想出去找房的打算,老牧也不阻拦,心里清楚他们只是暂住。这就问起想在哪找房,自己可以帮忙扫听。
何君然道:"我除了说书也没别的本事,要是有个地方献丑吃饭不成问题,只是与北平行会有约,但此危难关头也顾不了许多。"
大清退位有日子了,料想行会的人可能把老何这事都忘了。连年征战兵荒马乱,谁还有闲工夫盯着一吃张口饭的。
牧德忠说前门有个小书馆,位置好,离大栅栏不远。那的老板自己认识,自己与老板爹爹交好,现在管事的就是少东家。自己可以去跟他说说,看能不能给匀空让老何登台。
既然书馆在前门,那住的地方最好不要太远,在那附近找一处得了。
老头没接文澜递过去的大洋,摆摆手:"帮你这忙只因你是辽东人士,这点钱你自己留着吧。"
文澜一听心下高兴,这老头真大方。一身能耐还侠肝义胆,文澜觉得老头不错。
"大爷,您贵姓啊,家是辽东啥地方的?"
老头捋了下胡子,四下看了看,向前便走,文澜紧随其后。
待走到一无人处,老者站定道:"在下姓孟,安东人,进京城没多久,想张罗份买卖,石先生在哪里高就呢?"
文澜一听老头是安东人,离本溪还真不远,怪不得他知道文千户。又闻听此人要在京城做生意,不禁打起了主意。
刚刚还要回家取钱,现在看这老头应该是个富户。回家本来风险就大,钱可能要不出来,文全那死心眼儿准得问姐夫首肯,再者说也怕被警局的人逮了,莫不如找个事由先隐藏起来,风声不紧时另做打算。
"孟大爷,我这正没辙呢,原想出关回家,既然今日有缘,您能否提携小的一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