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事:五环外的女人(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毛文娉

 

毛文娉想跳槽,原因有二:一方面,在出版社做编辑收入实在太低;二,桑嫣帮她分析过,她所在的出版社,“死海效应”太严重。有能力的早都走了。留下的都是能力不强的老员工。满瓶子不响半瓶子哐当,这些人“盐”度极高,很难相处,新人来了根本没法适应,就算是那些空降的领导,到了出版社,十个有八个也会被折磨得够呛。

文娉三十出头,还能动。

再不动,将来她会跟这些人一模一样,只能在这孤独终老。关键是,老员工赶上了低房价的好时代。吃到了红利,耗得起。她没有。零八年之前,手里没钱,就没动过买房的念头;一三一四年,念头是有了,手里也有俩钱,可她那时候还考虑出国留学,一犹豫,又没买;再往后,她手里那点钱,连首付都够呛了。

国庆前老爸办了退休,一把拿了公积金,虽然不多,但集腋成裘地,能帮上文娉点儿。女儿大了,老不结婚,在北京又没自己的窝,父母不踏实。在文娉爸妈看来,女儿结不成婚,自己没房也是原因之一。有房子,才有底气,才能理直气壮跟人恋爱。

毛文娉准备看房子了。她没有经验,想找人帮忙长眼,思来想去,只有许可凡合适。宁红懂房,但文娉有点不喜欢她的压迫感。宁老大口气也大。她要买的房,必然是她看不上的。桑嫣就更不合适了,刚小产。杨盼住得远。于曼蔓倒是近,但她是无产阶级,找她等于给人找刺激。

文娉跟许可凡提了。可凡比她还兴奋。可凡住的是福利房,没得挑,给什么就是什么,所以才落得个奇奇怪怪的房型。商品房就不一样了。能挑。可凡喋喋不休着,一个劲儿恭喜文娉。最后才问:“打算买哪儿。”

“就这片儿吧。”

“子弹多少。”

“一百左右。”

“户型呢。”

“一居可以了。”

“考虑新房么。”

“等着住呢。”

“那也只能考虑两千年之后的,”可凡头头是道,“五环外了,老破小不能要,除非是不错的学区。”

文娉在手机上记录着。真没找错人。

许可凡继续说:“五环外,咱就尽量不找塔楼了,你要求南北通么。”

“最好是……”

“厕所得有窗,如果能找到全明户型就更棒了。”

“那是。”文娉赞。

许可凡又说:“也得考虑学区,太差的学区不能要,不然以后孩子上学麻烦,还得换。”

文娉苦笑,她可没考虑那么多,孩子在哪儿呢,她现在最主要是顾好自己。可凡这么说,她倒乐得自嘲,还是那句老话,“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可凡拉她一把,“这些你都得考虑在里头,我跟你说买了房,结婚生孩子就指日可待了,这都是连带着的,买房能转运你信不。”

“真的?”文娉的表情是不信。

可凡继续说:“不动产都属土,如果你命理缺土,或者喜土,或者以土为财,一买房,我跟你说不用半年,效果就出来了。”

毛文娉笑。她算过命。忌土。

可凡叮嘱,“你一定要相信,一定要相信。”连说两遍。文娉说我信,没说不信。

许可凡才想起来,“那你不等福利房啦?”

“等不了,一次没摇到过,这辈子就没中奖的运。”

可凡又拿出手机,帮文娉算贷款利息,首付金额以及月供金额。

文娉提到自己想跳槽。

“跳去哪儿。”可凡问。

毛文娉说打算参加北京市的公务员招考。有户口,难得能用一次。

许可凡连忙,“可别往坑里跳,”苦口婆心地,“你说你这都要自力更生买房了,还考什么公务员呀,要么你考中组部那种,中央的,福利好的,市里的有什么好待遇呀,以后搬齁老远去,比五环外还外,我们这都想着能不能逃出去呢,你还往里钻,你看我这天天忙的,比兔子还兔子。”

“那我也不能老在出版社耗着。”文娉微笑。

“你朝里有人么。”

“没有。”

“那做什么官。”

“不指望当官,就是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做。”

许可凡恨铁不成钢,“有意义的事情,都在工作之外,你啊,踏踏实实把房子买了,然后男人就自动送上门了,结个婚,生个娃儿,拼事业,让男人去做吧。”

文娉柔中带刚地,“那你咋还奔着,咋不交给尉迟呢。”可凡忿然,“我倒想一把交,真的,我宁愿当小女人,小鸟依人楚楚可怜,问题是他能行么?自己都扒不上饭碗子,我当初我怎么就看上他了。”

文娉打趣,“实话实话,人,尉迟五官端端正正地,人也好。”

“我不端正?我不好?”

“不是那意思。”

“就他那一小嘎儿。”可凡打击尉迟的短板。

“浓缩都是精华。”文娉只能这么说。

可凡突然想起来,“我听以前一同事说,宁红跟吴冠军离婚了。”文娉心一沉。到底是许可凡。在体制内混,有点小道消息。文娉故作惊诧,“不是吧,前阵看还好好的。”许可凡道:“两种可能,一,离婚不离家,二,假离婚。”

文娉不做声。

可凡又说:“我要是宁红,我都得时刻警惕着。”

文娉不理解她什么意思。

许可凡笑不嗤嗤地:“你觉得宁红,降得住吴冠军不。”

文娉想了想,道:“没问题吧,她那么厉害。”

可凡不屑,哼了一声,“你不看看老吴都什么人,玩高尔夫、抽雪茄、玩滑雪、品红酒,玩那个什么老碑残片,宁红跟得上么?”文娉头皮发麻,不得不说,可凡直觉敏锐,文娉听说几个男人玩这些东西的时候,也本能地觉得不舒服,但可凡这么一点出来,她甚至觉得有点油腻了。典型有几个臭钱肆无忌惮爱作的中年男人。

“老吴那公司现在怎么样。”可凡问文娉。

“好像还不错,在开发VR旅游项目,跟地方政府也有合作。”毛文娉略微知道一点,都跟可凡说了。

许可凡说:“这话也就咱俩关起门来说,我要是宁红,都得再接再厉,追一胎,前头一丫头,老吴生意越做也大,圈得住啊?一个丫头,一个小子,才牢靠。”

平地一个惊雷。文娉佩服可凡的远见。她就没想到那么多。一来,她还没结婚,二来,她没有可凡的职业历练。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许可凡日日过手的案子,那经验、教训多了。她太清楚什么叫男人有钱就变坏。但毛文娉还是愿意往好处想,“老吴不至于吧,大肚弥勒佛似的,而且宁红对他不错。”

可凡接过话,“何止不错,宁红找他,那是下嫁,可此一时彼一时,看着吧,他吴冠军要真成功了,有钱了,不折腾出幺蛾子,我宁字腿朝天。”

毛文娉深呼吸,“说得我都不敢结婚了。”

许可凡笑笑,反过头来劝,“人和人不一样,这对男人,也跟中医看病似的,得按方抓药,这话上次聚会的时候我就侧面提醒过宁红,人家不当回事,忙事业呢。”

“那你呢,还要二子么。”

“想要,没条件,关键是穷。”

文娉叹息。

可凡手指天花板,“楼上那个,没动静吧。”

文娉心里有咯噔一下,她没想到可凡突然提高处寒。她稳住了,说:“井水不犯河水。”

许可凡呵呵道:“老高,一般人也降不住,模样可人疼,又是律师,一副纵横四海的架势,我就不明白,这样人儿,怎么到这岁数还没混到一套房。”

文娉一直好奇老高离婚的事,顺着问:“不是给他老婆了么。”

“是给他老婆了,但好像房子本来就不在他名下。”

“是夫妻共同财产么。”文娉问。

“那就不知道了。”可凡答得很快。

文娉怀疑可凡知道,故意不说。

“他女儿你见过么。”文娉探问。

“见过,个头不矮,”许可凡有一说一,说到这儿,突然警觉,“干吗,真走心啦。”

“什么呀。”文娉又不好意思了。

高处寒国庆后也没来找她。毛文娉不适应。这就说明,先前的一盆火炭,或许只是表演。呵呵,这种男人,暴风骤雨,激情说来就来,哪里懂得女人要的是细水长流,水滴石穿。他要真磨下去,也许她一感动就答应了,反正房子都是婚前财产,她有,两个人有地方住就是了。

可惜他又撤退了。潮起潮落地,没个准头。

这些天,文娉几乎听不到楼上有什么动静。偶尔有,也是半夜。叮铃咣啷地。脚步声也很重。文娉怀疑他带女人回来过夜。

这天晚上十点多。高处寒突然下来了。文娉堵在门口不让他进来。

“有事。”他着急。

“明天说。”文娉铁面。

“明天就来不及了。”

高处寒推攘着,好歹进来了。呵呵,文娉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失婚男人,没准把她当免费妓女。她下定决心不跟他苟且。

“帮我个忙。”高处寒说。

真不要脸。是不是接下来就要说,这忙需要进里屋帮。文娉硬着脖子,宁死不屈。

“你家有没有那个。”高处寒语焉不详。

“什么。”避孕套?恶不恶心。

“卫生巾。”高直言。

文娉吓了一跳。不过一会儿工夫,她跟高上楼,终于弄清楚搞明白,卫生巾不是他用(当然不是),是他女儿高初夏用。初夏今儿在他这儿,突然来了例假……他缺乏经验,下楼求助……文娉无奈。事发突然,出于人道主义,她只能施以援手。她没有妈的名分,却承担了妈的责任。

陪初夏收拾干净,文娉又简单给上了堂生理卫生课。难为初夏认真听。文娉原本以为,孩子会对她十分抵触,她想好了,但凡高初夏有一点反弹,她就立刻表明身份,说自己是楼下的阿姨,上楼纯属帮忙,她不是高处寒的女朋友,也没有做后妈的打算。务必请她放心……呵呵,真快成长篇小说了。好在初夏倒不算叛逆。

好不容易,初夏安睡了。

毛文娉走出卧室,随手抹汗。高处寒连忙去厕所拿毛巾。不过等他回到客厅,刚想说谢谢,毛文娉已经离开了。

高处寒走到门口,对楼下,“谢谢你。”

楼下门里头,文娉一笑。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讨厌他的孩子。结果竟然没有。而且,高的手忙脚乱也让他增添了一点“人味”。人模狗样的大律师原来也有狼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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