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忆起我在九泉之下的外公。
我外公在我们那个小地方也算是文化人有出息的,做到县城里最好中学的教导主任退休的。我是他孙辈里老大,上他那个中学的时候,老师们都很诧异他有我这么大的外孙女了。你想哟,他19岁生了我妈,我妈21岁生了我,等我12岁去他学校上初一,他才50多。
外公高中毕业,在他那个年纪也算高学历了。他一直很遗憾的是没有上大学。当年考大学要去上海考的。他们一行几人到上海住到一个旅馆等第二天上考场。我外公出去在路边摊吃了碗面,结果一晚上上吐下泻,第二天起不来床,没法去考试,就回家了。跟他同去的两个,据说考上了,后来跟蒋去了台湾。一碗面,把外公留在了家乡。
外公没上成大学,并没有郁郁寡欢,就把这事当笑话讲给我们听。他到中学当老师,升职,搬到城里住。文革时大概当地没什么大人物,还把他打入牛棚。他随遇而安,给农民修农业机器。他自己的爱好就是捣鼓电器。家里第一天黑白电视机是自己装的,后来升格彩电也是自己装的。特点是图像时好时坏,电视机后盖永远是打开的,他永远在改进。他骑的自行车,是从垃圾堆捡了两辆破自行车组装的。他一辈子自信,做什么都稳稳当当。退休干部活动搓麻将比赛得个奖让他很是得意。到了老年,还是自信,不过就干出糊涂事来。开始炒股,自负聪明,但是赔钱了。有一次在外面走一圈,买了一卡车粉丝,说是卖了可以赚一笔,结果这车粉丝只有表面一层是好的,下面都是烂稻草,被坑了。他还喜欢掺合亲戚家的事:分遗产啦,打官司了,闹离婚了。仗着有点身份,挺吃得开,不过我妈说他偏心拉偏架的。最后的故事呢,是过年时他离了婚的孙女回家。老人家苦口婆心地劝她复婚,因为他是挺喜欢会跟他打麻将的前孙女婿的。他自信满以为孙女一定会听他的。结果第二天,他孙女的新欢上门了。不知道是因为他确实不喜欢这个新人还是面子上下不来,当晚他就心脏病发作去世了。大家反而说这老头多管闲事了啊。
外婆不识字,一辈子做家庭主妇,养了5个子女,还帮着养孙辈。外婆是大地主出身,外公是他们家账房先生的儿子。外婆的爸爸看年轻的外公聪明,就供他读书,把女儿嫁给他。但他那个老脑筋,没有让女儿读书。这算是一段佳话了。真实情况是:解放后,我外婆就一直没有工作没收入,自觉比外公低人一等,把好吃的都留给外公,自己家务活干不完,还很在意别人说她没文化,一直不是开心的。
很遗憾我没有遗传到外公的自信和务实,好在还遗传了他会读书的一点,让我走出了家乡。记忆里我5岁左右他带我去小卖部买泡泡糖;6岁时做他自行车后座脚卡到轮子里;小学时考我数学题;中学时给我剪短短的齐耳短发,高中时他出差给我买鞋,我考上大学时他欣喜若狂,我出国时对我充满希望。他甚至希望我能跟他同事的儿子看对眼,结果没有。年轻时注重于自己的学业工作朋友,只想离家乡越远越好。年纪有了些才意识到我每次回家都忽视了老人殷切需要关注和陪伴的眼神。再后来他们一年内先后去世,我只能去墓园看他们的墓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