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村女贞的爱情

前年初夏,我去探访一位住在高层公寓楼的朋友,发现楼前的停车场四周长着一排开花的小树。树干笔直,椭圆形的纸质绿叶,满树雪白的圆锥花。凑近了仔细瞧,那圆锥花序是由数不清的迷你四瓣小花组成的,散发出醉人的芳香。叶形、花形和花序无不让我想到女贞,只是有些好奇:眼前的“女贞”树的叶子薄如纸片,印象中,常见的女贞品种的叶子摸上去有肉质感。

(奇特的“女贞”)

  

初来温哥华定居的头几年,我注意到本地的西人喜欢将半常绿或常绿的女贞作为篱笆树、庭院树或行道树。女贞属植物原本生活在旧大陆上,其中大多数物种来自东亚,少数来自欧洲、非洲和澳洲。在欧洲只有欧洲女贞是土生的,北美的女贞品种引自欧洲和东亚。

女贞可以生存于污染的环境,还耐雪盐 - 这就是在寒冷的北方经常见到女贞作为行道树的重要原因之一。女贞适应性强,繁殖容易,在北美很多区域归化,甚至成为一种入侵性很强的植物。

温哥华居民通常选用欧洲女贞(European privet, 学名Ligustrum vulgare)或者卵叶女贞(oval-leaved privet, 学名Ligustrum ovalifolium)作为篱笆树。欧洲女贞是半常绿灌木,具有深绿色的披针叶,叶长约6厘米,宽1.5厘米左右。它是所有引进北美的女贞品种中最不具有园艺价值的,逐渐被卵叶女贞所取代。半常绿的卵叶女贞的原生地在韩国,后被广泛种植于加州,故又称“韩国女贞”(Korean privet)或加州女贞(California privet),其厚而肉质的卵形叶的叶面是绿色的,叶背是黄绿色的。

(欧洲女贞)

最受欢迎的是日本女贞(学名Ligustrum japonicum),常为庭院灌木或行道树,市面上有很多园艺品种。卵形或椭圆形叶子呈蜡质,叶表深绿色,叶背淡绿色,又称“蜡叶女贞”(wax-leaf privet)。其树形与中国女贞(Ligustrum lucidum)相似,只是身材娇小很多,通常不超过5米高,而中国女贞随随便便就能长成一棵10米以上的小树。

(日本女贞)

 

日本女贞是常绿灌木,快速且紧凑地生长,易于修剪和整形,经常被园丁的巧手修成球形、金字塔形或圆锥形。因为这个特性,它们也常常被栽植在大花盆或容器里,甚至被打造成盆景。

一开始我不太欣赏女贞,有以下两个原因:

其一,女贞花不算太美,花香又太刺鼻,简直可以用“臭”字来形容。林语堂曾说,“女贞花是夏初的桂花”。我认为这个说法太过抬举了。女贞和桂花同是木犀科的,两者树形较相似。女贞六七月开花,几十甚至上百朵小花组成圆锥花序,洁白的四瓣花朵小小的,花形也和桂花相似。可两者的气韵相差太远了,桂花散出的是一缕清香,馥郁甘甜,并未看见花满枝头时,空气中已是暗香浮动了。有了桂树的伴随,灯下夜读红袖添香,人生自有一番旖旎滋味。试想一下,如果埋头伏案的人在窗前种的是女贞,开花季节一推窗,不被臭死才怪。

是否因为这样,女贞总是默默生长在院子四周最外延的地方,将大街上的喧闹隔离开来。比起樱花树、玉兰树和海棠树,女贞似乎少了一些花开时的绚烂。一簇簇淡白色的小花不经意间冒出来,接着,小花长成黑色的小果实,如黑宝石镶嵌在绿叶中间。悄悄开花,悄悄结果,女贞总是不喜不悲的。

其二,我不太喜欢“女贞”这个名字,一不小心,就读成“贞女”。传统礼教给予了古代女子许多枷锁,一个“贞”字也释得。随便翻开一本旧时代的地方志,都可以看到列女篇的,字里行间充斥着“割股以疗”、“焚香割腕和药以进”、“从容就烈”、“殉烈”等字眼。篇中的女人只有夫家的姓氏,连个名字也没有。还有些古代文人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用女人的悲惨命运锻造可传之文的素材,写得鲜血淋漓的,不忍卒读。从现代人的角度去看,这些作者可恶可憎又可怜。

活在男人阴影下的古代女人也以守贞为荣,甚至到了以草木明志的境地。《本草纲目》是这样介绍女贞的:“此木凌冬青翠,有贞守之操,故以女贞状之。”

相比之下,女贞的英文俗名“Privet”让人舒服多了,一不小心,会读成“privacy”(隐私) –这正好解释了女贞在欧洲和北美园艺中的一个最重要的功用,它是最好的篱笆树之一,为家庭创造更好的私密空间。

在朋友家楼下见到另类的“女贞”树后,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原来经过人工培育,女贞花的香味也可以那么好闻,一点儿也不辛辣刺鼻。只是这种女贞在花谢后并不结果,又让我大感疑惑,胡乱推测起来:是否为了方便懒人打理,北美又推出了不育的园艺女贞?

(欧洲女贞的果实)

(日本女贞的果实)

说实在的,绝大多数的北美居民很喜欢女贞成熟时黑色的球形果,无论从外形还是色泽都别具一格,很容易与其它结berry 的篱笆树区分开来。就像当地人永远不可能错认挂着鲜红果实的冬青树一样,女贞的黑色果实是女贞树的最大标识。国人采收国产女贞成熟的果实,直接晒干或置热水中烫过后晒干,做为一味中药,称为“女贞子”。女贞的果实有微毒,西人一般不食,沦为雀儿们的美餐了。

我一边琢磨着新奇的“女贞”品种,一边想到女性贞操观这个话题。

改革开放后,贞操观开始在中国的爱情与婚姻祭坛上日渐没落。1981年,女诗人舒婷在畅游三峡时,写下了一首《神女峰》,其中最脍炙人口的一段:“心/真能变成石头吗/为眺望远天的杳鹤/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沿着江岸/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正煽动新的背叛/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诗歌中的金光菊和女贞子象征着新时代女性在精神上的觉醒。

然而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曾经有一小撮迂腐之人提出了“第二次贞操”的概念。大意是,女人因为年少轻狂、爱情失意或者遭到意外的性侵犯失贞了,不必痛心疾首,不必破罐子破摔。女人们并没有失去爱的能力,内心依然纯净,更懂得了珍惜以及如何去爱,这就是“第二次贞操”,是灵魂和精神上的,要在适当的时候交给真心相待的人。归根结底,这些人还是拿“处女膜”做文章。“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大谈特谈“第二次贞操”的人,心里还是放不下那层膜的。

近些年来,中国人的婚姻观念似乎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调查问卷显示,大城市中的已婚女性的出轨率已经逼近男性出轨率。如果这个数据是真的,爱情会不会沦为不再被相信的东西呢?

我是保守婚姻的支持者,在探索花花草草的进程中进一步了解女贞后,对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女贞是我心中的奇女子,打破千年来压抑妇女的沉重十字架,不以苦守贞洁来追求一种道德的完美实现。因为鲜活的生命本该是自由活泼的,有着正常的心理和生理需求,在爱人怀里酣畅淋漓的痛哭,是一种更坦白更热烈的爱的表示。婚姻是由爱、信任、包容这三部分组成的,一旦走进了围城,就让我们牢牢固守好生经营吧。

爱人,一路烟波浩渺,我们先后来到北美这片自由的土壤。院中的女贞一年四季叶子肥绿,生机勃勃,随时保持一个好状态,等待疲惫的你推窗对她会心的一笑。那些为梦想打拼的日子,那些忙忙碌碌的瞬间,有我这样一位心思从容的女子相伴,回首之时,不也是一段难忘的美好岁月吗?

我还要告诉你,那排种植于高楼下的芳香的开花树,我最终查明是日本丁香木(Japanese tree lilac ,学名Syringa reticulata),与女贞根本不同属。日本丁香木的花期晚于其他品种的灌木丁香,与女贞几乎同时开放,所以我才闹了个大乌龙。

(日本丁香木)

 

我爱女贞,爱屋及乌,因此也喜欢上了日本丁香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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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帝皇要长寿,炼仙丹,就有女贞子这一味药,能补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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