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人生(159)永远怀念张厚感先生
1986年9月3日,人民教育出版社(以下简称“人教社”)总编室致函华中师大一附中,“为了使初中语文试验教材更适应教学需要,准备在最近做适当修改。拟邀请贵校李培永老师来京参加这一工作。”我按通知要求,9月22日到位于北京沙滩后街55号人教社招待所报到。
9月23日,负责领导我们修订初中《作文·汉语》(修订后为《写作》)的是责任编辑王连云老师,他主持第一次修订工作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刘国正副总编、张定远所长(人教社课程·教材·教法研究所)和中语室张厚感副主任。
国正先生代表出版社欢迎我们,他说:“初中实验教材第一轮全国大规模实验已经证明了这套教材的可行性,编辑体例的科学性,为了把这套教材编得更好,以便明年正式开始使用,我们决定进行修改。现成体例基本不变,主要根据执教老师和实验班学生的意见,对有些单元的内容、例文、单元练习题等进行修改。为把这项工作做得更好,我们人教社建国以来第一次聘请第一线的老师来参加修改,就是今天在坐的,北京的张必锟老师、江苏的朱泳燚老师和湖北的李培永老师。他们也都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一个月时间确实有点紧,希望大家抓紧时间共同努力完成任务。”
开始修改工作的第一天下午,张厚感副主任来参加会议,重点讨论了“课外练笔”和“学生例文的批语”,搞出来了一个基本框架。王连云老师给我们三人具体分工,各人试写一篇,一天后再集中讨论研究。
9月29日上午,副总编国正先生参加修改工作会议,传达刚刚开完的国家教委(教育部)全国教育工作会议精神。特别强调有关教材改革的重要信息:为保护各地出版社的语文教改实验教材,制定了语文教材中学阶段必选的180篇课文;统一拟定各年级语文教学要求;中学取消逻辑教学;高考语文只考语法实例,不考语法概念;文言文规定了“一些”常用实词和虚词,高考只考“浅易文言文”。国正先生听取了修改工作进度汇报后,请张厚感副主任、王连云责任编辑,一定要安排好三位老师国庆节期间的娱乐活动和生活。
其实,张厚感副主任经常来招待所过问修改工作进度、审阅修改质量,然后就与我们由此及彼,谈天说地。
国庆节期间,厚感副主任还在王老师家,两人一起宴请我们三位中学老师,准备了名酒,还亲自下厨,做了十几道菜,边喝边吃边聊,兴之所致,无所不谈。
我和江苏来的朱泳燚老师真正见识了北京人,特别是必锟先生和厚感先生两位北大才子的睿智和口才。
必锟先生是湖南人,早年毕业于长沙湘雅中学,1952年毕业于北大,三十多年来,一直在北京教中学语文。八十年代初,被人教社中语室聘为实验教材特约编辑,负责文言文单元的编写,每年暑假在全国实验教材工作会议上示范课。10月1日,他一定要尽地主之谊,请我们几个人去他家过节吃饭。我们先到他家,在等候王连云老师时,他请我们欣赏钢琴名曲,每弹一曲之前,他都要讲解名曲之名的由来。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娓娓道来,生动再现了名曲诞生的背景,故事中的人物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他讲得津津有味,我们听得兴趣盎然,让我永远都记得萧邦的《黑猫》和贝多芬的《月光》那优美动听的名曲之名由。
厚感先生与必锟先生是校友,几年来一起从事语文实验教材编写,情同手足。两人一起聊天,他口若悬河,非常健谈也非常敏锐,小酌慢饮,谈吐间不时流露出精彩语句。
厚感先生喜欢喝点好酒,酒量不大,酒后话就更多了。当时不知怎么扯到当官的事,他笑着问必锟先生:“必锟兄,你最近与你的老同学吃饭没有啊?”
厚感先生说的“老同学”,就是时任北京市委书记陈希同,当年与必锟先生是北大中文系的同学,参加革命后,肄业成为了职业革命者,后来逐步成长为职业革命家了,当了北京市委书记、中央政治局委员。他只要有机会有时间,常与北大学友聚餐,在一起叙学友之情,聊天下之事,畅所欲言,不分彼此,其乐融融。
“今年他特别忙,到现在快一年了,还没有来参加过一次活动。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厚感先生说,俗话说,为人不当官,当官都一般。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我们这些读书人,只知“书中三味”,哪懂“官中三味”。西方民主社会,那些“议员”,要想当好,当长久,就得学会“小骂大帮忙”。而封建集权帝制,像魏征那样敢于直谏,妄议皇上,大都不得好死。幸亏他遇到了“明君”李世民, 在他死后下诏厚葬,感谢魏征让他懂得了“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厚感先生是性情中人,他六十年代初北大毕业就在人教社中语室当编辑,办公桌与张中行先生面对面,共事二十多年。他与张中行先生亦师亦友之真挚感情,只要看他执笔的《沉痛悼念张中行先生》,就一目了然。
我这次来人教社参加修订实验教材之前,我们华师大中文系的刘兴策教授,托我请厚感先生为他主编的《语文教学与研究》月刊,写一篇有关高考方面的文章。我刚来不几天,在厚感先生到我的房间来看我时,就直接对他说这件事。厚感先生爽快地说:“好啊!有一年我与刘教授一起参加高考命题时相识,他是一个非常厚道的人,善于做学问,还不怎么懂经营之道。我一定会帮帮他的。”
记得10月10日,时任高中语文实验教材责任编辑周正逵先生请我们去他家吃晚餐,席间还有河南省教委张进副主任。吃完饭后,厚感先生聊兴未尽,与王连云老师一起再回招待所继续聊。也不知道是不是见到那位副主任之后有话要说。王老师关注的是具体工作,表示一定要在22日之前,完成第一二册的修订。厚感先生酒后吐真言,他关心的是整个语文教育教学,宏观要控制,但是不能像教委那些人那样去管控,像他们那样只能把语文教学管死!他情不自禁地说:“语文教学还真他妈不是谁都可以来管的!”
厚感先生是语文教育教学专家,还雅好文墨,学郭沫若体,微妙微俏,四川“乐山大佛”就是厚感先生的题字,有稍懂文墨的游客还以为是郭老的墨宝。他的诗歌也写得非常好,以至于有老师听说他要参加高考命题,立即警示学生,今年高考要考诗歌的!
一晃三十五年了,斯人已逝,当年的人教社也人是物非,但是厚感先生和必锟先生永远活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