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子滩,一九七零年的冬天 穆迅

,写我真情,写我本意。没有别的念头,只想留下一点痕迹供后代们借鉴,让他们了解,原来我们这一代是怎样地生活,怎样地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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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水站在营地通往外面的豁口,一眼便包览营房的全貌:中央是一个标准的篮球场,南北向。两边有篮球架,经风雨冲刷,架子只剩下木头的本色。一副歪斜的篮框吊着几根看得出是篮网的线绳。球场四周用泥土围成一圈高坝,有半人高。坝上就是三连住的草泥房。房子所有的墙壁用稻草和泥土搅拌合成,虽粗糙却也厚实。房顶也用稻草和泥土合成,只不过稻草的成分居多,看上去像草顶。门窗很窄且深深地陷进墙里,显得小鼻子小眼的。西边坝上的一排房,门窗面西。其余北排房、东排房、南排房门窗都冲着篮球场。豁口边一个直径两米宽的水泥管,口朝天半截入土埋在坝上。有人推开盖子,原来里面装着全连用的水。

三排长中等个,狭长的脸,皮肤又细又黑,鲜红的嘴唇一笑,露出两排亮晶晶的大白牙。十八九岁的样子,老想装成熟。可那双清透的大眼总是藏不住他心里的稚气。

“你叫萧水?”他细声细气地问,两只手拨弄着一只圆珠笔。

萧水点点头。

“你的铺位在里面。”他边说边领着萧水进了北排的草泥房。

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房屋的格式。进门有间小厅堂,供堆放一些公用的杂物用。左右手各有一筒子间,有门。各筒子间又分两间,有墙分割,但没有门。筒子间的当中一条走道,两步宽,直通到底。两边就是通铺,像北方的炕。筒子间的尽头有座砖炉,供冬天取暖用。

萧水的铺位在里间的南炕。共睡一炕的还有三位,都是戏文系的老师,不大熟悉。炕头的上方拉了根铁丝,洗脸、擦脚的毛巾和洗好的手绢混杂挂在那里,白的花的长短宽窄不齐像挂了满屋子婴儿尿布。

宿舍里的人都不在,怕是外面干活还没回来。

“这儿都是五班的同志。”三排长手臂在空中划了一圈:“班长是欧阳丁,你认识吗?”

“知道,老夫子。”萧水脱口而出。

“什么?”三排长一脸无知

“我们平时都这么叫他。”萧水解释道。他不敢讲,老夫子可是孔夫子之类的统称,是臭老九。他更不敢讲欧阳丁之所以能获此荣称全因他还是“红卫兵文艺纵队”赫赫有名的笔杆子。与纵队观点不合的对立面组织称他为“带皱纹”的幕后黑手。

 

 

萧水到部队农场第二天就随同学们下水田插秧。这是个急活儿,是要赶节气的。所以部队除了安排插秧别的事都停了,连早饭前的操练、读毛著都取消了。也许是年轻,身子骨柔性好,萧水插秧头两天腰背酸痛些。过了第三天习惯了也就不觉痛了,反而觉得这不是个力气活,浑身筋骨伸展轻松。只是萧水一边插秧一边习惯地不时将脚抬出水面看看。以前这活儿他也干过,最怕的就是蚂蟥。这个软软、粘粘的虫子,看着它,心里直翻恶心。听说它还会钻进你的皮肤里吸你的血,不用鞋底拼命拍,它是不愿出来的。这种扭扭虫在水田里无处不在,人脚浸在水里心总是慌慌的。

“看什么看!”沈胖手里活儿不停,也没抬头,用屁股就能感到大院里长大的萧水在怕什么。

“看看有没有蚂蟥。”

“这儿是盐碱水,哪儿来的蚂蟥?”

噢,萧水明白了,蚂蟥最怕盐,怪不得沈胖他们从不抬脚查看,我还以为沈胖从小干活儿干惯了呢。想到此萧水才放心闷头插秧。

另一块水田,师生们边往水里扔一捆捆的秧苗边准备下田。这里的水田面积较宽,插秧时师生们排成一行,齐头倒退着插秧。

满天红扭着身子从田埂上踏下水田来。她高挽着裤脚,细碎花白底衬衫,下襟交叉打个结,很自然地显露出她那青春身段。

满天红原名叫满嫣红。刚出生时脸蛋儿粉红粉红的,家里就取名叫嫣红。同学们开玩笑叫她胭脂红。破四旧时,造反了,名字也不能太小资,便改名为满天红。

满天红身边是一个干瘦的戏文系老师,没等一行稻苗插完歪头便对满天红说:“小同学,我还以为你是表演系的呢,可惜了。”满天红最烦的就是这句话,已经不止一个人对她说了。不是表演系的又怎样?难道画画的就必须是丑八怪?

“人家报的就是表演系。”沈胖隔着另一块水田高声插话:“后来看到报名表下面还有个舞美系。哦呵,又舞又美的比表演系强啊。是吧,胭脂红……”话还没说完,一把秧苗就从满天红手里飞过来:“讨厌,没人招你就贫嘴,欠揍啊你。”

沈胖见真惹急了满天红,“哎呦”一声便缩身不响,埋头插秧了。满天红恼着回身,手里插秧的速度加快了。旁边的干瘦老师一下乱了方寸,为了保持平头共进,只好也调整插秧的频率。到底是年近半百的人,没插几行,就得直起身子捶捶腰,再插几行,又得直起身子捶捶腰,捶腰的次数多了,哪里还是年轻学子的对手?满天红与干瘦老师的距离逐渐拉开了。干瘦老师手忙脚乱,倒着身子拼命赶。忽然学生那边没了声响,老师顿觉奇怪,直起身子,回头看。他的身后左右早已被满天红插满秧苗,他就像饺子馅儿一样被包在水田中央。

在插秧的活儿里,这是个羞辱的举动。等于嘲笑你没本事。

我招谁惹谁了?干瘦老师摇着头,爬上水田旁的硬地,一屁股坐下。

“老师,对不起呀,我还以为您是表演系的呢,别往心里去。”满天红笑咪咪地凑过来,娇嗔地推了他一把。

“唉,你们这些学生呀,真让我记一辈子。”干瘦老师嘀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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