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8日,川普起诉了国会和国家档案馆,试图阻止披露与他在1月6日国会大厦骚乱中的行动和通信有关的白宫文件。本周二(11月9日)晚上,联邦法官坦尼娅·楚坎(Tanya S. Chutkan)驳回了川普的要求。楚坎法官认为国会获取信息的宪法监督权优先于川普的保密权。
这项裁决并不一定意味着国家档案馆会很快向调查1月6日事件的众议院委员会交出材料。川普肯定会上诉。很可能最终将由最高法院来裁决该案。
周二早些时候,调查委员会又发出了10张新的传票,加上前一天新发的,现在传票总数已达35张。但传票是否真正起作用,是否得到法律意义上的尊重,才是需要关注的焦点。
另一个需要关注的事情就是司法部对川普前高级顾问斯蒂芬·班农(Steve Bannon)的处理。据说现在调查委员会的一个调查重点就是,是不是有人预先知道会有暴力行为。暴乱事件发生的前一天,班农在自己的广播节目中公开预测第二天会发生严重暴力攻击。而且,据说在让川普于1月6日从佛罗里达州返回华盛顿这件事上,班农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川普此行的目的就是协同阻止国会对2020年选举的认证。
经调查委员会提议,众议院已于10月21日以229:202投票认定班农的行为构成藐视国会罪。下一步将由司法部接手,决定要不要起诉。这件事至今已经三周了,如果起诉,应该很快就会发生。
如果司法部决定不起诉,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在我看来,那是美国的民主体制还能不能保住的问题了。
说实话,我认为川普及其同僚是不是按照调查委员会的要求交出材料并出席听证,川普政府是不是必须接受国会的监督,比最后的调查结论更重要。
现任总统不同意,班农也能享受总统行政特权吗?
对上面这个问题,简单的回答是:从法律上来说,两个答案都有Yes的可能。但此案是不是Yes,没有人知道。
美国遵循的是判例法(case law),就是以案件判例的形式表现出法律规范,以遵循先例为主要司法审判原则。因为总统行政特权不是写在宪法里,而是由过去最高法院的判案赋予的,现在就必须参照曾经有过的案例。班农的情况特殊在,第一,他事发时不是政府雇员。第二,川普现在已经是前总统。
与前总统的情况最相关的是1977年尼克松的一个案子,当时尼克松已离任。而且这个案子走法律程序的过程中经历了两位现任总统福特和卡特,他们都不支持尼克松享受该特权。但是最高法院说尼克松可以提出享受总统行政特权的要求。一个法庭声明是这样写的:“我们驳回了只有在任总统才能提出这种要求的论点,并认为法庭也可以听取作为前总统的上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但是,有资格享受这个特权,不代表法庭一定会授予。尼克松在该案中最后就是被否认了享受特权的权利。尽管这样,法庭还特别建议,尼克松也许能够在未来阻止他的一些文件的公开。当然,如果尼克松真的提出要求,那时候又要视情况而定了。
不过,尼克松1977年的这个案子,前任和现任总统都是针对总统行政特权这个大概念说话,并不是针对某个具体政府文件。这次拜登与川普的不同意见是直接涉及国家档案馆的具体文件。历史上还没有过这样的案例。至于班农不是政府雇员的情况,还真没有过先例。只能说,这对班农只会更不利,不可能更有优势。
这是一个一定会把官司打到最高法院的案子。所以,班农到底有没有资格享受总统行政特权,就看最高法院如何判了。
总统行政特权不是万能的,没有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
总统与其部下的交流可以享受特权保护而不必公开是有道理的。这样可以保证总统及其手下的人敢于直言自己的观点和建议。再者,行政运作中有些内容需要保密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如果不论青红皂白凡是与总统的交流就不能公布于众,那么如果总统里通外国呢?换一种说法,总统犯罪也必须遭受惩罚,没有人能够凌驾于法律之上。所以,该案涉及的人能不能享受总统行政特权取决于是否有合适的理由。
班农的情况究竟怎样处理才是合法合理,法律专家中也有争论。但一个共识是非常明确的:不管这样的情况是否在特权范围内,如果总统及其手下有犯罪行为,他们的言论就不受总统特权保护。那么有犯罪嫌疑时,自然是必须查个明白。
我觉得那种坚称总统特权保护一切言论的说法很好玩,这样说的人似乎忘记了尼克松曾不得不交出录音带。既然有尼克松必须交出录音带的判例,川普至少不能简单地用总统行政特权来作为拒绝国会所有要求的理由。
就我所读到的各方面法律专家对此事的分析,哪怕是比较愿意为川普辩护的,也没有一个敢说总统特权保护一切言论,特别是牵涉到犯罪行为时。
1月6日的国会暴动不仅是犯罪行为,而且是试图颠覆民主选举结果的事件,关系到权力的和平移交,关系到民主制度的根基。这件事情不彻查,美国的民主机制将不保。
川普政府对国会监督的抵抗是前所未有的
川普从穆勒调查开始就是拒绝合作,其手段包括拖延,拒绝,用总统特权涵盖一切。穆勒最后为了不无限期拖延下去,没有再坚持本来要求的东西就收场了。这可能让川普尝到了甜头,后来在2019年国会试图弹劾他期间也是完全不配合,并公开强硬地说:"我们正在抵抗所有的传票。"
当时,白宫律师顾问帕特·西波隆(Pat Cipollone)写信给众议院司法委员会,表示不允许任何现任和前任政府官员在国会作证,甚至发生当时的司法部长威廉·巴尔(William Barr)没有出席司法委员会的听证会,违抗传票所要求的提供穆勒报告全本及其基本证据。
后来在国会对2020年人口普查中增加公民身份问题的决定进行调查时,川普政府再次故伎重演。
川普政府对国会监督的抵抗是前所未有的。因为前面每次都得逞了,现在更胆大妄为,把总统行政特权作为保护一切秘密的尚方宝剑。川普正在改变的是美国政治体制中的权力平衡。如果他最终能够逃脱法律约束,后人就可以效仿。这种行为动摇的是美国民主的根基,任其发展,后果堪忧。
川普自当选后已躲过多次法律惩罚
川普从来就是个一直在与法律纠缠的人。公平地说,他有不少行为是违法的,只是最后他或者是拖延(川普现在正被几个官司缠身,都是以前拖延下来的),或者是以财力吓倒对方,使其不敢诉诸公堂(美国打官司是极其昂贵的事情),或者是以诉讼和解方式逃脱被定罪,比如川普大学和号称慈善机构的川普基金会的官司。
川普当选总统后依然是无视法律,出格的事情频繁发生。但是因为他当选时掌控着两院的共和党完全没有原则,不对川普采取任何措施。那段时间,如果不是媒体紧盯着,川普真的要无法无天了。直到2018年民主党夺下众议院,才能够对川普有所制约。也是在此期间,川普经历了两次被弹劾。
支持川普的人都说民主党无原则,一味打击报复,一旦大权在握就弹劾川普。事实是,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知道共和党参议院不会依照原则行事定罪川普,根本就不希望把精力浪费在弹劾川普上面,只是川普做事出格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佩洛西迫不得已才启动弹劾程序。
第一次弹劾是因为川普扣留了美国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及对乌克兰总统的白宫邀请,以此要挟乌克兰宣布对他的竞选对手拜登进行调查,并要求乌克兰传播阴谋论,无中生有地说乌克兰而非俄罗斯是干预2016年总统选举的幕后推手。
我全程听了这个弹劾的国会听证会,可以说对川普的这个指控铁证如山。这样的事情不弹劾,还如何保证选举的公平,如何保证民主的根基?
第二次弹劾就是这个1月6日的国会暴乱,其目的是颠覆一个公平、自由的总统选举结果。还是上面那句话:这样的事情不弹劾,还如何保证选举的公平,如何保证民主的根基?
遗憾的是,两次弹劾时都是共和党在参议院占多数。被川普绑架的共和党完全无视原则,拒绝对川普定罪。
也正是因为参议院共和党人在5月阻止了组建两党独立委员会来调查1月6日的国会暴乱事件,才不得不成立这个众议院的调查委员会。
川普能够一次次躲过制裁,就是因为有一个不讲公平正义,不讲原则的共和党保驾他。当初尼克松身边的共和党人会对他说该辞职了。川普的行为就违法而言,就无道德底线而言,早就远超过尼克松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今日的共和党有多烂!
川普的政治遗产遍布全国
川普没有能推翻2020年的选举结果,不代表美国的民主机制就安全了。我们只是幸运地躲过了一劫。试想,如果那些共和党的州长,州务卿,检察长和各个层次的选举官员顶不住川普的压力,或者为了个人原因,真的试图推翻选举结果,我们将会面临怎样的一场宪政危机?
更何况,川普的政治遗产有深远的影响。
先看一个事实:共和党掌控的州,已经纷纷推出新的选举法,不择手段地限制合法公民的选举权。尤其令人担忧的是,佐治亚等州的新选举法赋予州选举委员会新的权力,可以罢免和替代地方选举官员。
选举的最大独立单位是郡,不是州。郡一级的选举运作都已经有一套成熟的机制,特别是每一步都必须在两党的共同参与,相互监督下进行。现在州选举委员会有权力干预、替代郡选举人员的任命,等于把选举政治化了。这个非常危险。
还有就是很多州给予选举观察员更大的权力。不知情的人不知道整个选举过程都是在两党的共同监督下进行的,包括所有工作人员都是分别由两党自己招聘,然后所有事情都是在双方人员在场时做。观察员是一种“额外”的监督,必须在不妨碍工作人员的情况下观察。如果给予观察员太大的权力,会影响正常的选举工作。
不是已经承认2020年的选举是公平、自由的吗?为什么还要继续推出严苛的投票条件呢?美国现在的选举法中已经有相当多的不公平成份。让这个趋势继续下去,到了一个不可逆的点,我们就连纠正的机会也没有了。
现在已经发生了各个层次大大小小的选举官员纷纷辞职,因为无法承受这个工作越来越恶劣的环境和不合理的压力,甚至生命威胁。在俄亥俄州西南部的14个郡,每四个选举主任或副审计长中就有一个离职。宾夕法尼亚州67个郡中有21名主任或副主任已经或即将离开选举岗位。
再看看最高法院,川普在一任中就任命了三个极端保守的大法官,彻底改变了高院的平衡。不久前,就是这个最高法院,连续两次闭着眼睛让德州一个明显是违宪的禁堕胎法生效。现在高院的5个极端保守派大法官,硬是把也是保守派的首席大法官在多个判案中生生逼成了“自由派”——他不想眼看着自己主场的法庭堕落成政治工具,至少不能成为那么明显的政治工具。
高院要真正推翻罗伊诉韦德案(Roe v. Wade)有一定难度。但是,不断地一点点削弱妇女的堕胎权,使得堕胎的难度逐渐加大直至几乎不可能却是可以做到的。这也是保守派正在努力的方向。
其实,民主机制也是这样的。要一下子推翻,除了暴力手段,几乎不可能。但是,一点点侵蚀却是可以做到的。
美国的民主机制不是万无一失的
每当有人说,真不知道如果川普连任的话,美国的民主体制是不是还能保住时,我总会想起2019年秋在德国参观达豪(Dachau)集中营时一个讲解员的话。
那个讲解员是位学者,在集中营做讲解员只是做义工。他长期致力于研究德国在希特勒时期为什么会从一个民主国家变成独裁统治。想来他应该是一个学术上资格不一般的人,因为在我们去之前不久他刚招待了当时的美国副总统彭斯。
那天,那个讲解员总结说,德国会发生制度变化的重要原因之一是那时候德国的民主制度还太年轻,太脆弱。他还特别谈到,美国的川普就是希特勒这样的人物,但是美国的民主制度已经比较成熟了,这是今天美国与当年德国一个非常大的区别。
他的话让我思考了很多。我一直认为这次参观达豪集中营最大的收获就是更深刻地领悟到,一个民主制度如果不去维护、改进,是可能被摧毁的。
当年的德国不是一天之内变色的。民主的成分是一点点被剥离,去除,以至最后消失殆尽的。希特勒第一任其实不是民选的,但他那时的确有足够的民意支持。只是等到他彻底失去民意时民主机制已经不复存在,德国人民已经没有机会用选票说话了。
美国的民主机制并不那么万无一失。川普及他的同僚抗拒国会传票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开始。很多人预估2022年共和党会拿下参议院或众议院,甚至两个都拿下,所以现在众议院调查委员会的时间很紧,必须在2022年中选前完成。因为换了党派,国会暴乱就不会再追查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美国的民主还能保住吗?
参考资料
https://www.nytimes.com/2021/11/09/us/politics/trump-january-6-committee.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1/10/19/us/politics/trump-executive-privilege.html
https://www.americanoversight.org/investigation/donald-trumps-obstruction-of-congressional-oversight
https://www.nytimes.com/2021/11/08/us/politics/jan-6-subpoenas-eastman-flynn-trump.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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