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达站墚上的驻军,已撤离多年。但他们留下了这个地名。儿时在那里跑过很多回,这次回去却没时间再访,只远远地看了一眼,林很密,已看不见上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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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感录
王在富
雷达站墚游记(2)
我们走到雷达站墚上,看见王在财像铁塔一样站在山顶瞭望,看见我们便热情地迎下山来。
我问他站在山顶上看啥?他气吭吭地说:“这些狗杂种,把洋芋杆堆在地里烧,我怕引起火灾。”
“噢,这确实是件大事。要给各村的干部说,给村民们宣传防火护林的道理。”我说着。
“说了。村干部也讲了,有些坏东西就是不听。”他骂道。
我们说着话走到护林站门口的大院子里,这里原来是解放军的操场。院子里几只鸡在觅食,一只大猪在崖根晒太阳,一条黑狗汪汪地叫着,主人喊了一声,就乖乖地卧下了。进屋后,他忙着给我们递烟泡茶。
这三间房,左边是单间,放些洋芋柴草。另两间是通厅,门开在中间,进门就是小锅灶,放着两三个小木凳。边间靠院子墙上有个小窗子,泥了一个炕,炕上铺着棉绒毯,一床黄军被。炕边靠山墙处,放着一个面柜,上边架着个红木箱,旁边放着一担水桶,整个厅房里堆放着十几袋子小麦。这山上就住着他一个人,老伴儿早去世了,儿孙们住在村子里,就是过大年,村上唱大戏,他也不回村看看。快七十岁的人了,头发斑白,脸上又黑又胖,一双大眼睛还是那么明亮,腰不弯,腿不软,大个子,高嗓门,体魄健壮,精神饱满,活像一尊山神。我们一边喝茶,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
“这些粮食你一个人三年都吃不完吧?”
“吃不完,也要储备一些。现在谁家都一年不吃一年的粮食。”
“干脆给你找个嫂子帮你吃。”
“你们不说我可怜,还耍笑我哩。”
“你喂的鸡和猪都卖了吗?”
“不卖。自家吃了。”
“你的零花钱是娃娃们给的吗?”
“不是。我花的钱和穿的衣、盖的被褥,都是国家给的。村上给我们每个护林员每年给两百块钱。从去年开始,北峪河治理管理局每月给我们护林员发五十元钱。我一年的零花钱就够了”。
“去年过年前,我们在电视上看到,陇南行署专员带着礼品慰问护林员时,我们还看到你了。”
“地县领导都很关心我们,近几年来,他们年年都慰问我们。你们看,那炕上的被子和绒毯都是慰问品。”
“听说,贾专员还给你送了件高级大衣?”
“真的。二OOO年植树节时,贾专员和行署干部来植树。贾专员向我问护林的情况,我如实地说了。那时天还很冷,他见我穿得单,临走时就把他身上穿的大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当时我连一句话都不会说了,我平时舍不得穿,冬上赶集或走亲戚时才披一下。”
“现在有人偷着砍树吗?”
“有。以前是外村人偷着砍,现在各村的林都长起来了,已和咱们村上的林连成片了,偷砍的人少了,倒是咱们村上偷着砍的人多了。”
“都是哪些人?”
“都是些懒汉逛鬼,以前人家都栽树,他们把国家发下的树苗子烧饭了。现在人家都有林了,他们没有,就到处偷着砍。栽树的人只砍树枝,他们却砍整棵树。不是自己栽的树,砍起来也不心疼。”
“你给村上干部报告,叫处罚啊。”
“报了。咱们村上现在的干部瞎了。他们连自己都管不住,还能管别人?我看这样下去要不了多少年,就会把林砍光的。”
他的话并非危言耸听。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过去缺柴缺草的苦处,不知道环境对人类生存的重要性,只知道砍树,不知道育林。已有几片集体的灌木林被砍的稀稀拉拉的了。有些地方又毁林开荒了。人们啊,珍惜这些来之不易的林木吧,再不要自讨苦吃了。
“你把这一片林护好,就是你一辈子的功劳……”
该走了。他给我们指了下山的路。再见了,明年我们还要再来,看你这位森林的守护神。
我们顺着王在财指的路,在林中往回窜。我给他俩说:“前年,我和王体先也是在这里下的山。那天雾真大,十几步外就看不见人了。我俩走着走着找不见路了,也辨不来山势,就凭着小时候放牛拾粪的记忆,在树林中往外窜。走到‘人’字型的山头,我们本应从右边墚上往下钻,却从靠左的墚上窜下去,走到河坝里才发现是去邻村去的路,害得我们多走了二三里路。王体先还风趣地说:‘今日的东山林,走迷了当年的放牛娃。’”
这一面山全是大杉松,长得又直又高,树下落叶有六七寸厚,用脚抛一抛,下面的叶子都腐烂变黑了。我夫人说:“把这些腐植土带一些在城里种花最好。”我逗她说:“那你今天就带一些啊。”她说:“没有东西装,不然我真带一些回去。”
王连吉说:“这里的林真好。这比我们旅游时游览的森林公园强多了。”他的话引起了我们的兴趣,我们一边走,一边议论森林公园。我夫人说:“现在城里人想玩没处去,把这里开辟成森林公园,夏天热了,城里人都到这山上来游玩,还能给这周围的农民创收哩。”
我说:“这个想法真妙。这里山虽高,却是缓坡,没危险;这里山虽高,山上有清凉的山泉,沟里有清澈的小溪;这里山虽高,公路已通到林区,从武都县城到这里要不了一个小时;这里山虽高,却绿树满山,空气新鲜,清凉安静。”
王连吉说:“这里的山虽高还通电。在林边建几个农家乐,我看比武都城郊南山、姚寨沟农家乐还好。”
我说:“武都今年在南山开桃花会时,乘凉还要租遮阳伞,在这里就用不着了。在林中支些水泥桌凳,打牌、下棋、乘凉,惬意极了。”
我夫人说:“买些吊床,绑在树上,不论大人娃娃,躺在上面摇摇晃晃那才舒服哩。”
王连吉说:“真建成森林公园也有坏处。人们在林中抽烟喝酒,容易引起火灾,也容易污染环境。”
我说:“那好办,定个规矩,只准游玩,不准抽烟,不准损坏林木,违者重罚。”
我夫人说:“那得多少人监督啊?”
我说:“真建成森林公园,就要有组织、有纪律、有人负责,不能随心所欲。”
我夫人说:“咱们再不要空想了,只有地县领导也这样想,才能办成。”
我说:“空想?社会主义还不是从空想开始的,不是照样实现了。”
王连吉说:“说不定哪个有远见的人,在这里投资创建森林公园,地县领导说不定会支持,这件事还真能办成。”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乱侃着,没觉着累就走出了大杉松林区。眼前是一片刺槐树,远远望见一棵槐树上像架着一件花衣服。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只雄鸡,连腰卡死在离地二米多高的刺槐树权上。两只爪子吊在树杈下面,两只翅膀在树杈前后伸开,翘着头,张着嘴。看来,它是在挣扎中死去的。肯定受到某种走兽的突然袭击,慌忙起飞,爪子未登在树枝上,被树枝卡住。树枝有刺,又柔韧,它越挣扎,卡得越紧。它虽拼命挣扎,也曾悲痛呼救,可谁能救它呢?它那弱小的同类救不了它;鹰犬尚恨无法食它的肉;就是碰上人,它也会变成釜中佳肴,这就是自然界弱肉强食的规律吗?
我们正议论这只被卡死的野雉,几只鸹鸡子在我们面前,飞到不远的辣芥子地里。嘴里还“瓜孤独,瓜孤独”地叫着。王连吉说:“鸹鸡子真狡猾。黑鹰要抓它时,它就叫‘光骨头,光骨头’。黑鹰飞走后它又叫‘尽肉,尽肉’……”我俩被他惹笑了。
有两块地里长满辣芥子,辣芥子花和油菜花相似,开得一片金黄。辣芥籽也能榨油。我夫人说:“谁家种的辣芥子长得这么好,能榨好多油。”我说:“不是种下的,是野生的。”很快到霜降了,现在开花,什么时候结籽?这是明年点洋芋的闲地,秋耕时将辣芥子翻在地里,就变成绿肥了。
走出林区了。在路旁小石咀的一棵松树下,又碰着一只死野鸡,王连吉用棍子拨着看,并说:“它怎么死在这里?”我说:“不要看了,快走。”
走过那座石咀后,我对王连吉说:“那只野鸡可能是被蛇咬死的。”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是被蛇咬死的?”我说:“那座石咀是座蛇窟。前年夏天,我和村上几个干部,上山看泉水回来时走到这里,见路上盘着一条鞭杆粗的蛇;抬头一看,树枝上倒挂着一条蛇;往两面一看,地里、石板上还爬着蛇。当时把我吓坏了,我们只得绕道下山,我叫你快走,就是怕碰上蛇。”我夫人问道:“那今天咋没见蛇?”我说:“现在天气冷了,蛇已钻藏了。”
走下河坝,我们用溪水洗了洗手,坐在石头上休息。王连吉说:“在林中没敢吸烟,把人憋死了。”他猛猛地吸了一口烟,舒畅地喊道:“真香啊!”
我们从右边山墚上上去,左边山墚上下来,转了一个大大的马蹄型。在回村的公路上,遇上一位做活回家的老兄,我们说着山上的见闻,他问:“你们见到锦鸡和鹿没有?”我们三人同时答道:“没有啊。”他说:“你们在山上又喊又唱,它们早藏了。你们又没在大古场林中去,它们可能藏在那里。”
对,下次我们一定去大古场林中看看。
下午一点钟,我们回家了。
二OO三年十一月十日于秋林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