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禅宗演义连载之39 百丈怀海 独坐大雄 (续)

作者  四川红尘洗梦

赞  播梵音于禅话,传大悲于有缘

有一个禅僧来到怀海禅师的方丈室,对怀海禅师道:“抱璞投师,请师一鉴。”
  怀海禅师道:“昨夜南山虎咬大虫。”
  禅僧道:“师父果然禅法高明啊,只是为什么不给我方便呢?”
  怀海禅师道:“掩耳偷铃汉。”
  禅僧道:“不遇中郎鉴,还同野舍薪。”
  怀海禅师一听,走过去对着这个禅僧就开打。
  禅僧道:“天啊,天啊。”
  怀海禅师道:“你在这里乱叫唤啥?”
  禅僧道:“罕遇知音。”说完后,这个禅僧拂袖便行。
  怀海禅师看到后,不由得道:“我今天在这个学生面前输了一半啊。”
  到了晚上,怀海禅师的侍者问道:“师父今天被这个学生不肯了就作罢了啊。”
  怀海禅师一听,也是上前就打。
  侍者也大声叫到:“天啊,天啊。”
  怀海禅师点了点头,也用那个禅僧的话回答道:“罕遇知音。”
  侍者得到了师父的肯定,便立即礼拜师父,即表示感谢师父的教诲,更表示自己承当了师父的肯定。
  怀海禅师道:“一状领过。”

  有一天,赵州从谂禅师也跑到师伯百丈怀海这里来参学。怀海禅师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啊?”
  赵州从谂道:“我从南泉禅院来的。”
  哦,原来是师弟南泉普愿的门人啊。怀海禅师接着问道:“普愿最近给你们是怎么上课的啊?”
  赵州从谂道:“师父讲未得之人直须悄然。”
  怀海禅师笑了笑道:“悄然一句且置,茫然一句作么生道?”
  赵州从谂看到师伯发问勘辩自己来了,也不说话,只是进前三步。
  怀海禅师随即对着赵州从谂就是一声大喝。
  赵州从谂立即作出缩身的样子出来。
  怀海禅师笑着道:“大好悄然。”
  赵州从谂一看怀海禅师果然是绝顶高手,也就不和怀海禅师玩了,转身就出去了。

  有一天,怀海禅师在课堂上对大家道:“我想给西堂智藏师兄送封口信,你们哪个可以去啊?”优秀的师父,是会想出任何问题出来开示学生的。
  五峰常观禅师马上举手站了起来道:“师父,我去。”
  怀海禅师道:“你怎么样传话呢?”
  常观禅师道:“等我见了智藏师伯就给他说。”
  怀海禅师紧跟着问道:“那你说什么呢?”
  常观禅师面对师父的逼问,却是脚跟不乱:“等我回来在说给师父听。”
  禅,是活泼泼的,是要应机随便的。如果有一个标准答案或者标准程序在那儿可以供你学习参考,那么这个禅也就不是禅了。
  如此看来,五峰常观禅师可谓深得怀海禅师的真传啊。

  章敬怀晖禅师也是马祖道一手下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他在马祖手中取得毕业证书后,便在京城里弘扬禅法,声势非常浩大。不过,他在百丈怀海眼里,就是一个小师弟啊。因为如果只看年龄的话,怀海禅师比他大三十多岁,完全可以作他的父辈了啊。
  听闻章敬怀晖在京城里搞得风生水起的,怀海禅师有些担心。怀晖禅师只跟随道一师父学习了四年禅法,他对于洪州宗的法门彻底领悟了吗?如果没有领悟的话,他在京城里搞得如此热闹,不但会误了自己,还会给师父丢脸啊。而且更会误导众多抛家弃子不辞艰辛前来参禅悟道之士啊。
  师父不在了,自己作为大师兄,可得替师父把宗门看护好啊。
  于是,怀海禅师立马叫来一个僧人,如此这般的叮嘱一番后,这名僧人就离开百丈寺,直奔京城而去。
  这个僧人到了京城长安,就直奔章敬寺而去。等到怀晖禅师上堂说法的时候,这个僧人按照怀海禅师的吩咐,立马从僧众中站了出来,展开坐具礼拜后,随即站了起来,脱下一只鞋,用衣袖拂去上面的灰尘,然后再把鞋倒着头翻转过来。
  对于这种当时禅宗江湖第一高手使出的怪招,别说普通信众看得云里雾里的,就是那些长期闯荡江湖的禅客,很多照样会看得莫名其妙的。
  幸好,怀晖禅师跟他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所以,怀晖禅师看见这个僧人使出这个招数,马上说道:“老僧罪过。”
  古代的禅师们开堂说法,就如武馆开张一般,随时都会有人来踢馆的,你要是对付不了,你这个师父肯定就当不下去了,而结果常常就是关门大吉。幸好,怀晖禅师能见招拆招,抵挡住了别人的勘辩。
  这个僧人回到了百丈寺,向怀海禅师汇报了整个情况。怀海禅师对于怀晖禅师的表现非常满意,看来,这个小师弟真的领悟了师父的禅法了啊。看来,师父颁发毕业证书给他,完全是正确的啊。
  不过,北宋的黄龙悟新禅师却评唱道:“百丈逞尽神通,不如章敬道个老僧罪过,便见冰消瓦解。”

  怀海禅师有一天在法堂里坐禅,一直到了四更天,怀海禅师依然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
  云岩昙晟当时是怀海禅师的侍者,他看到师父一直在坐禅,便在外面候着,没敢来打扰师父,自然,师父都没休息,他作为侍者,更是不敢休息的。
  可是都半夜三更的了,师父还是好好的坐在那里。云岩昙晟忍不住走了进去,在怀海禅师旁边待着,看看师父有什么吩咐没有。可是前后两次,怀海禅师都端坐着没动。
  现在都四更天了,师父还在坐禅,云岩昙晟又忍不住走进了法堂,在怀海禅师身边伺候着。
  就在这个时候,怀海禅师不知怎的,忽地大声呸呸呸的向外吐唾沫。
  伺立在一旁的云岩昙晟吓了一跳,赶紧问道:“师父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用力吐唾沫啊?”
  怀海禅师望了他一眼道:“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境界,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云岩昙晟道:“师父啊,我是你的侍者呢,你不给我说,哪你给谁说去啊?”
  怀海禅师道:“你不用问了,这既不是你该问的事,也不是我应该说的事。”
  怀海禅师越不说,云岩昙晟的好奇心就越发的被勾起来了,他就越想知道究竟。于是继续道:“师父啊,我就算是死了也想知道究竟啊,还望师父慈悲,告诉我吧。”
  怀海禅师道:“唉,你实在是烦人啊。那我告诉你吧,刚才我在这里坐禅,本来坐得好好的,却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菩提涅槃之类的东西来了,所以我就用力唾口水。”
  云岩昙晟听得莫名其妙的,能时时想着菩提涅槃之类的东西,是好事啊,怎么还不对呢?于是他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师父又何必一天到晚给我们讲菩提涅槃了义不了义之类的知识呢?”
  看到这个学生不能领会自己的开示,怀海禅师不由得摇了摇头道:“我白给你讲这么多了啊。所以先前跟你说,不是你该问的事,也不是你所能领悟的境界。”
  禅宗,对于外在的万事万物乃至于内在的心境等等,都是既不废也不立更不粘的。
  比如坐禅,马祖道一刻苦坐禅,却被师父南岳怀让批评。智隍禅师坐禅二十年禅功精湛,却被六祖慧能大师呵斥。哪么是不是坐禅就不对呢?坐禅肯定是对的啊,只要你能做到动静无心,凡圣情忘,能所俱泯,只要你能明白禅非坐卧,你尽管去坐。而实际上,真正的僧人,你看到过有谁不坐禅的呢?
  学习经书上的知识同样如此,那些什么菩提啊涅槃啊了义不了义啊等等,你必须去学,你才能正确理解佛法的真谛。可是你认为学习后有所得有所悟,并且把这个东西当做宝贝一样的蕴含在心中,却又是被你的得和悟所缚了啊。
  禅家讲究不依倚一物,不论是知识还是悟境,不论达到何种程度,都是不能死抱着不放的。所以怀海禅师在坐禅时,蓦地想起菩提涅槃,会及时警觉而唾。
  很多读者朋友在认识上有一个误区,那就是认为某个禅师开悟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啦,就可以不用再学习再修行了。
  其实,悟后的修行和保持功夫,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如果你不修不学,一定会退转回去的。所以,整个禅宗史上的那些大师们,没有一个会在悟后放松对自己的要求的,没有一个不在悟后做好保任功夫的。
  怀海禅师不仅在坐禅时能时时警觉,而且在自己八九十岁时,同样能做到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这样从思想到行动,都没有任何一刻放松自己的修行。由此可见,怀海禅师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宗师啊。

  怀海禅师有一天睡到半夜三更的时候,忽然醒了过来,醒过来后,怀海禅师忽地想要喝汤。可是他想到此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了,侍者早就睡熟了,实在不方便把他喊起来煎汤给自己喝的,于是也就作罢了。
  侍者在外面睡得正熟,哪儿想到师父已经醒了要喝汤呢。正在酣睡之际,忽地有人在敲门,侍者赶紧起来问道:“谁啊?什么事啊?”
  门口那人道:“师父要喝汤,你赶紧煎好给师父送过去。”
  侍者赶紧起来穿好衣服一阵忙碌,终于把汤煎好了,然后赶紧端着给怀海禅师送了过来。
  怀海禅师看见侍者端着汤进来了,不由得道:“谁让你煎汤来给我的啊?”
  侍者道:“先前有人敲我的房门,说师父要喝汤,我就起来把汤煎好并给你送来了。”
  怀海禅师听后,不由得自责道:“我实在算不上是个懂得修行的人啊。如果我真的精通修行的话,就应该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啊,就应该能如如不动的啊,这样,又岂会被别人窥探到我的行踪和心思。今天晚上,我竟然被土地神窥见了我的心识,所以才有这种事情发生啊。”
  作为当时禅宗江湖的头号老大,怀海禅师能如此的时时警醒处处自觉,实在是堪为人师啊。
  而在现实生活里,有的人在修炼的过程中,出现了一点点的神奇状况,他们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又哪里会去警醒和自觉呢。而如果没有这个警醒和自觉的功夫,很多人要么失去最初学佛(修道)的目的,要么过分追求所谓的神通而最终出现各种走火入魔的状况。这种例子,生活中并不鲜见啊。

  又一天,怀海禅师带领着大家在地里干活,有一个僧人忽地听到寺院里开饭的鼓声响了,他不由自主的哈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管师父喊没喊收工,也不顾别的师兄弟们还在干活,一个人扛起锄头就回寺里去了。
  怀海禅师在一边看到了,不由得赞叹道:“好啊,好啊,这就是闻声悟道的观音入理之门啊。”
  这个僧人应该随时随处都在参禅悟道之中,哪怕在干活的过程中也不例外,正在久久寻觅中,忽地一声鼓响,在这个僧人心中,直是虚空粉碎,惊醒梦中人了啊。这就和香严智闲的一击忘所知如出一辙。既然明白过来了,还在“路上”波波寻觅干嘛,自然得“归家”稳坐了。自然,这个僧人也就哈哈哈大笑着扛起锄头就“回家”去了。
  这个僧人虽然开悟了,但是怀海禅师依旧要进行毕业论文答辩的,毕业证书,可不能乱发啊。所以怀海禅师回到寺院后,马上把这个僧人叫了过来问道:“刚才你悟到了什么道理,以至于大笑着扔下众人回到了寺里?”
  僧人回答道:“哪有什么道理哦,刚才只不过是我肚子饿了,听到开饭的鼓声响了,所以心中高兴,便赶紧回寺吃饭来了。”
  怀海禅师听后,感到非常的高兴,不由得哈哈哈大笑不已。
  在那个时候,干农活,并不只是简单的干活而已,而是要在干活中参禅悟道的,而是要把禅修贯穿于日常生活中去的。所以中国禅宗才会产生特有的农禅制度和农禅文化。
  所以,怀海禅师才会在干活中考察开示学生。不过,当怀海禅师问这个僧人悟到什么禅理时,这个僧人只是以实实在在的肚子饿了想吃饭回答。
  问“虚”的禅理,答以“实在”的肚饥吃饭,以实应虚,以有对无,以有相对无相,看来这个僧人深得慧能大师三十六对的真髓啊。
  这种“饥来吃饭,困来即眠”的思想,以其率直天真,简单直入的禅风,从此后在禅林里非常的盛行,在后世同样产生了很多类似的公案,影响了一大帮的参禅悟道之士。
  由此也可以看出,禅,并不在什么虚无缥缈的地方啊,它就在你的身边,它就在生活中的随时随处,就看你有没有慧眼去发现它,有没有虚心去感悟到它。
  对于这个公案,后来唐末五代的长庆慧棱禅师代怀海禅师说道:“也是因斋庆赞。”
  南宋水庵师一禅师作偈颂道:
  孰云意在钁头边,一击圆通彻大千。
  大笑低头归去后,饥餐且莫与人传。
  南宋的另一禅宗大家无准师范禅师对此也作了一则偈颂:
  风前一曲动离愁,那个行人不举头。
  手把花枝半遮面,不令人见转风流。

  怀海禅师在百丈寺弘法二十余年,在禅宗史上最为后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乃是“百丈野狐”公案。
  怀海禅师每天除了带领大家干活外,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给大家上课宣讲佛法禅学。
  自然,作为当时禅宗江湖的头号龙头老大,怀海禅师每天讲课时,前来听课的僧众那是非常多的,能亲自聆听到当世禅宗第一高手的金口玉言,对于所有参禅悟道之人来讲,都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有一个老头,也混杂在人群中,每天都来听怀海禅师宣讲禅法,下课后,大家散去了,他也就走得不知去向了。
  这一天,他又混在人群中来听怀海禅师讲课,可是怀海禅师宣布下课后,同学们都散去了,他还站在那里眼巴巴的望着怀海禅师不肯离去。
  怀海禅师定睛一看,这个老头不是寺庙里的人啊,他站在这里望着自己不走干嘛呢?
  于是怀海禅师关切的问答:“老人家是谁啊?”
  这个老人答非所问的道:“我不是人。”
  怀海禅师笑了笑,作为当时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头号禅宗大师,你是人也好,你是鬼也好,你是神也好,你是佛也好,在他的眼里都是一要的。所谓众生平等嘛。
  怀海禅师道:“你不是人,哪你是什么啊?”
  老人道:“过去迦叶佛在世时,我曾主持此山。因为有学僧问我:‘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吗?’我回答道:‘大修行人不落因果。’结果因为回答不正确而被判误导学僧,遂获得五百生都投胎变作野狐的果报。现在听到师父讲解禅法,觉得师父禅法高明,举世无双,希望师父能替我回答这个问题,使我能脱离野狐身。”
  作为禅宗江湖的第一高手,自然不可能有什么问题可以难住怀海禅师的。所以怀海禅师当仁不让的道:“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我来替你回答。”
  这个老人不由得大喜过望,赶紧恭敬的问道:“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吗?”这个问题让他沉沦在野狐生中很多次了,他太想知道自己到底哪个地方错了啊。
  怀海禅师平静的道:“不昧因果。”
  怀海禅师话一出口,这个老人不由得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回答错了。于是他赶紧给怀海禅师作礼致谢道:“多谢师父,多谢师父。我现在已经脱离野狐身了,不过我的野狐身现在还在山后,恳请师父能按照圆寂僧人的处理方式来处理这具野狐尸体。”
  怀海禅师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这个老人也随即就不见了。
  怀海禅师于是马上喊来负责寺院僧众事务的维那,叫他马上击鼓集众,告诉大家,一会儿午饭后去送别圆寂的僧人。
  维那通知大家后,大伙儿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别说现在整个寺院没有死人,就是专门照顾病人的涅槃堂里也一个病人都没得啊。可是师父为什么要让大家饭后去送别死去的僧人呢?
  大家满头雾水的吃完午饭后,怀海禅师就带领着大伙来到了山后的一处石岩下。怀海禅师上前用柱杖在里面挑出了一只死去的野狐狸,然后叫大家按照处理圆寂僧人的标准,依例把它火葬了。
  当天晚上,怀海禅师在给学生们上晚自习的时候,把白天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同学们。
  班长灵祐同学还没来得及举手发言,副班长希运同学就站了起来问道:“师父啊,古人只是回答错了一个问题,竟然就会堕入野狐身五百生。可是现在有人能回答所有的问题,而且每个问题都回答得天衣无缝异常完美,哪么这个人又应该获得什么果报呢?”前面那个主持因为回答错了堕入野狐身,那么师父你回答对了是不是应该要上天堂呢?是不是应该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呢?看来,希运同学是想用这件事来反将师父一军啊。
  面对学生的逼拶,怀海禅师岂有不识之理,于是他对着希运道:“你走到我身边来,我给你说。”
  希运同学走了过去,可是没想到他刚一走到怀海禅师的跟前,还没等怀海禅师有任何的言行,竟然直接就给了怀海禅师一巴掌。看来,希运也是识破了怀海禅师的招数,晓得自己上前去,肯定要被师父痛打一番的,所以,还是自己先动手为强。
  看到学生能识破和应对自己的禅机,虽然挨了一巴掌,但是怀海禅师不但没生气,反而对希运同学的这个举动非常的满意。他笑着赞赏希运道:“将谓胡须赤,更有赤须胡。”
  当时的班长灵祐同学在寺院里担任负责僧众斋粥工作的典座一职。怀海禅师的江湖兄弟司马头陀来到灵祐那里问道:“典座啊,你怎么看待怀海师父的野狐公案呢?”
  作为一帮同学的班长,灵祐自然学习成绩是非常优秀的。他看到有禅宗江湖中人来勘辩自己,也没说话,而是直接伸出手去把门抓住来回扇动了三下。
  司马头陀皱着眉头道:“你这样太粗野了吧。”
  灵祐道:“佛法不是这个道理。”
  灵祐和希运都不说话回答问题,反而都直接用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悟境,看来,他们对于马祖道一和怀海禅师一脉相承的禅法中“大用”之运用,实在是可以登堂入室了啊。
  百丈野狐公案自从诞生后,就成为中国禅宗史上,历朝历代禅师们评唱最多的公案之一。
  从古至今,不止是普通的老百姓,还是那些出家的僧人,一个个都是相信修行佛法是有天大的好处的。这些好处从普通的获得福报,到可以拥有神通,到可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到可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到可以成佛作祖,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正是佛教在历史上长期如此不遗余力的宣传,所以上述观念那是深入人心深入骨髓的。也正因为如此,那些修行有为的高僧,在大家的眼里,自然是会获得好的果报的,这些大修行人,圆寂后都是应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都是不会像芸芸众生一样再在天、阿修罗、人、畜生、饿鬼、地狱六道轮回的,也就是不会落在因果循环里面的。
  所以,当有人问从前百丈寺的主持“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吗?”这个主持便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大修行人不落因果”。但是,这个回答却让他马上落到了因果中去了,来到了畜生道变成了野狐,而且要经历五百生才能重新投胎转世。
  出现这样一种结果,不止是大大出乎信众们的意外,这个老主持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没答错啊,而且佛经上就有相关的宣传资料啊,普通信众诚心念阿弥陀佛都可以不落因果而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何况我们这种大修行人呢。
  那么,这个老主持到底错在哪儿呢?
  首先,因果你是逃不掉的,任何人都逃不掉。别说你是个主持,就算你是佛,也同样逃不掉。
  因果律可以说是佛教最根本的理论基础,我们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因果律,佛教的一切理论和修为,统统都会失去最基本的落脚点。
  红尘洗梦在前面的章节中,讲到元珪禅师时,曾记录元珪禅师的开示道:“佛能空一切相,成万法智,而不能即灭定业。”这即表明佛并不是万能的,也说明了佛同样不能脱离因果。(定业其实也是因果。)所以,这个老主持在这点上回答错误。
  其次,这个老主持回答不落因果,那么就肯定有一个落因果存在,佛法是圆满之法,而老主持如此直接的把万法二元对立起来,实在是没有领悟佛法的真谛啊。所以老主持在这点上又是错误的。
  可是人们正是因为惧怕因果,所以才要信佛,所以才要费尽艰辛参禅悟道的啊,如果不能脱离因果的话,哪么如此多的人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学佛干嘛呢?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因果,是可以避免的。
  这样说,估计很多人会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这绝对不是什么脑筋急转弯的问题,这是要真参实修才能弄明白其中奥秘的问题。
  这个老主持同样不能弄明白因果的落还是不落的问题,万幸的是,他还有机会得以听闻当时的禅宗第一高手说法。而怀海禅师给出的答案就是“不昧因果”。
  任何一个人行走在学佛参禅的道路上,那是首先应该抱着不问前程的态度的,所谓“但知行好事,不用问前程。”如果你学佛参禅,今天想着能不能有福报,明天想着自己能不能长寿,后天想着自己能不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大后天想着自己能不能往生西方。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那么,你不但注定会白费功夫一无所得,而且注定会在因果里循环往复永无脱期。
  所以,不论是前程还是因果,“不昧”,也就是无事于心无心于事,是最正确的认识。
  所以怀海禅师不昧因果这句话一说出来,这个老主持便立马脱离了野狐身,也就是说他悟道后,就立即摆脱了因果律的制约。如此看来,因果律还是可以摆脱的啊。
  为什么不落因果却最终还是落在了因果里,而不昧因果却能摆脱因果的束缚呢?这个问题,古往今来,无数的参禅悟道之士对此发表着各自的高见。
  雪峰道圆禅师曾经在江西黄檗山积翠庵参学于黄龙慧南,有一天他正在寝室里坐禅,忽地听到隔壁有两个僧人正在那里争论怀海禅师的野狐公案,一个僧人道:“不昧因果也未脱得野狐身。”另一个僧人反驳道:“不落因果又何曾堕野狐身?”
  雪峰道圆在隔壁听到这番话后,不由得心意大动。他便立即起身前往黄龙慧南禅师居住的地方赶去,在渡过小溪的时候,雪峰道圆猛然有所醒悟。等见到了黄龙慧南禅师后,雪峰道圆向慧南禅师通报了自己的所闻所悟,话还没说完,雪峰道圆就已经激动得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都这个样子了,还说什么法啊。于是慧南禅师叫雪峰道圆到自己侍者的床上去休息,先睡个好觉,有什么事睡好了再说。
  雪峰道圆睡在床上,不知怎的忽地坐了起来,然后马上就怀海禅师的野狐公案作了一首偈子:“不落不昧,僧俗本无忌讳。丈夫气宇如王,怎受囊藏被盖。一条楖栗甚纵横,野狐跳入金毛对。”
  然后,雪峰道圆就把这首偈子拿去给慧南禅师看,黄龙慧南看后,不由得非常高兴,立马就印证了雪峰道圆所悟。
  北宋海印超信禅师作偈评唱道:
  不昧不落,二俱是错。
  取舍未忘,识情卜度。
  执滞言诠,无绳自缚。
  廓尔太虚,何处摸索?
  海印超信禅师的偈子比较直白易懂,他在怀海禅师的基础上,更翻进一层,彻底抛弃不昧不落两种见解,颇具禅家的超越胆识和一物无倚的禅门宗旨。
  南宋肯堂彦充禅师也作偈道:
  世人住处我不住,世人行处我不行。
  全身跳入野狐窟,赢得风流五百生。
  肯堂彦充禅师的偈子又别具一格,表现出了禅师勇于担当的大无畏精神,在禅师的眼里,天堂也好地狱也罢,神人也好畜生也罢,没有什么东西是禅师不能承当的,没有什么东西是禅师要刻意回避的,畜生身和天人身有何差别?野狐窟里,不也正好可以修行吗?
  肯堂彦充禅师的师爷大慧宗杲禅师有一段话,正好可以和他的话两相对应。
  大慧宗杲道:“如果有人问我圆悟先师圆寂后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就跟他说堕到大阿鼻地狱去了。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圆悟先师在里面饥餐洋铜渴饮铁汁。哪么还有人能把圆悟先师救得出来吗?我说无人救得。哪么为什么救不出来呢?我说这正是圆悟先师他老人家的寻常茶饭啊。”
  在开悟禅师的眼里,天堂也好地狱也罢,只要心安,何处不是安乐窝?洋铜铁汁也好鱼翅海参也好,只要不挑,什么不是佳肴?所以,阿鼻地狱洋铜铁汁尚且是寻常茶饭而处之泰然,野狐身又算得了什么呢?不也同样可以安然处之吗?
  元朝楚石梵琦禅师评唱道:“古今尽向不落不昧上妄生卜度,未有一个出格,带累百丈老人也在野狐队里。梵琦不是钉桩摇橹胶柱调弦,海枯终见底,人死脚皮穿。”
  明末清初的元洁净莹禅师评唱道:“丛林尽道不落堕因果,不昧脱因果,山僧敢道饶你总不恁么道,亦未尝脱得他野狐身在。且道利害在什么处,贪观天上月,失却手中桡。”
  元洁净莹的师兄且拙净讷禅师也评唱道:“净讷更不学百丈就窠打劫,待问大修行人还落因果也无,便与震声一喝。当时若下得这一喝,管免后代儿孙不作野狐见解。”
  从以上禅师的评唱中,我们可以看出,禅师们对于任何问题,都是语出常情的,都是不囿于一家一言的。他们深知参禅悟道,是不能粘于一物一境的,必须层层翻进,必须层层剥落,进而真正的做到一物无倚,达到净裸裸赤洒洒没可把之境。真到了这个地步,什么是非、得失、荣辱、善恶、菩提涅槃乃至于生死都是两头语,至此,又何有因果可入,又何有因果可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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