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花随风 52 (主治医生的开始)

第五十二章  (主治医生的开始)

 

 

    屠兵新工作开始的第一周是岗前培训,办理各种手续和熟悉科里情况。

    科主任肖恩(Shawn)对屠兵说:“这一周好好放松一下,下周就开始忙了。”

    肖恩和副科主任维多利亚(Victoria)都是爷爷奶奶级别的放射科医生,都没有受过亚专科训练,他们什么都做。他们希望科里其他放射科医生也这么做,但最近医院招来的医生基本都是受过亚专科训练的,对他们的主张非常抵触。这也可能是他们招屠兵来的一个原因。这年和屠兵一起被招进放射科来的还有一位医生,叫蛋牛(Daniel)。蛋牛个子不是太高,体型微胖,金黄色的头发,蓝绿色的眼睛,看起来像个金发碧眼的塑料娃娃。蛋牛是在约翰霍普金斯做的住院医生和神经放射的专科训练。

    很明显,屠兵是这里资历最浅的,就连蛋牛在屠兵面前也总是摆出高一级的姿态。

    另外,屠兵也发现,他是这个科十七位医生中唯一一位说话有着口音,在国外的医学院毕业的。

     屠兵心想,无论如何,自己都得小心再小心,努力再努力,一定要把工作干好,这可关系着病人的性命和健康。

     屠兵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他倒希望这时候有人能在他后面监视着他,给他把关。

 

     第二周,正式开始工作。

     屠兵是希望什么都做,和科主任肖恩的理念一致。因此,肖恩让他干啥,他都乐意去干。蛋牛却不一样,他挑挑捡捡,一会儿说不想做这个,一会儿又说不能做那个。科里的排班改来改去,肖恩十分恼火。

    主服务区包括X光、CT检查和磁共振检查,有三个人值班。超声、乳腺影像、神经放射学、核医学、血管介入、介入放射学、产科检查各一个人值班,另外还有一人在急诊,一人在值夜班。

    屠兵第一个是在主服务区值班。他写报告前,总是花很多时间把每个病人的病情和做此检查的原因都搞得非常清楚;他发报告之前又至少把结果仔细审阅两遍。因为听写机不能识别屠兵有些单词的发音,屠兵还需要不时地在电脑上打字,与同事相比,屠兵需要更多的时间写完一个报告。

    刚开始几周,屠兵每天回到家里都是深夜,小子罡都已睡熟,早上又早早起来,在子罡醒来之前就离开了家。只有周末,屠兵才可以和小子罡玩一会儿。

    作为医生能力质检的一个过程,刚开始工作,要做FPPE (Focused Professional Practice Evaluation),就是资深医生检查新来医生的报告。令屠兵高兴的是,几个月过去了,没有人从他的报告里发现错误。

 

     在这个科里,基本上所有专科都有一个或多个受过那个专业训练的医生,唯一的例外是腹部影像学,负责人是科主任肖恩。可能是因为屠兵的兢兢业业和听话,肖恩好像很喜欢屠兵。有一天,肖恩把屠兵叫到他的办公室,问屠兵是否对腹部影像学感兴趣。当得知屠兵感兴趣后,肖恩说可以让屠兵把重点放在腹部影像学上,将来可以让屠兵作那里的主管(Director),并提出当时可以给屠兵 一个副主管(Associate Director) 的职位。屠兵当时还在整天想着自己签出去的报告有无错误,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不过听自己老板这么说,还是非常高兴。

    屠兵回到家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水又红,岂料水又红也正好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水又红的总经理找她谈话,说要提升她为一个主管(Supervisor),让她检查几个员工的工作。真是双喜临门!

    当天晚上,静谧的夜空,深邃而神秘。屠兵看到细小的楝花漫天飞舞,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轻盈起来,竟能奇妙地飞上了天空,还有水又红,两人在空中飞舞着,笑着,越来越高。屠兵仰面,向上看不到尽头,心里突然害怕起来。他赶快低头向下看,他看到了老家那棵老楝树,还有母亲。母亲正站在树下向他们笑,手里牵着长长的线,他意识到母亲手里的线系着自己,一下子不再恐慌,他抓住水又红的手,尽情地享受着那神仙才有的快乐。

   当屠兵被定的表吵醒时,还感觉自己在空中。他揉揉自己的眼,回味着这个梦,真希望自己能在里面多逗留一会儿。

 

    科副主任维多利亚是一位60多岁的白女人,个子不高,头发灰白,是主要搞心脏影像学的。屠兵第一眼看到她,就想起了巨烈踏。不过不像瘦弱不堪、一副病态的巨烈踏,维多利亚看起来相当壮实,她皮肤黑红,像是经常晒太阳。也不像巨烈踏经常冷冷地看着别人,时不时脸上露出几分讪笑,维多利亚经常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别人,时不时会好无厘头地疯狂大笑。

    经过几个月的接触,屠兵终于发现维多利亚和巨烈踏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维多利亚也寡居多年,她和老公离婚后,独自把一双儿女抚养成人,现在儿女都在外州工作。

    在科里会议上,维多利亚经常会不自主地把手放在有着一身肌肉的非裔医生沃尔特(Walter)身上。沃尔特也是主要搞心脏影像的。屠兵觉得非常别扭,不过可能是别人都看习惯了,没人在意。另外,维多利亚也爱发现别人的无知,并当众指责他们。只是他们科当时没有住院医生(他们科的住院医生培训项目有些问题,几年前被强制停掉了),她羞辱的对象主要是别的科室的住院医生。

    维多利亚坚信自己工作的唯一目的是为病人好。屠兵记得,在面试时,当屠兵说放射科医生的主要责任是帮助临床医生作出诊断时,维多利亚当即打断了他,说 这种思想非常非常错误。维多利亚经常查看病人的病案记录,并且经常在会议上指责临床医生的错误和轻易让病人做放射科检查的草率。

    屠兵也有同感,有些临床医生动不动就让病人做全身检查,本来几分钟的体检就可以做出诊断的阑尾炎,也非要让病人做昂贵的影像学检查。维多利亚强调放射对病人的危害性,呼吁要尽量少做放射科的检查,也是有些道理的。但屠兵觉得,要放射科医生去控制临床医生的临床判断和决定,好像有点越俎代庖。因此,有一天,当维多利亚给了屠兵一份调查报告,要屠兵在多个科室参与的病例讨论会上,讲述那个月有多少个影像学检查是不必要的检查时,屠兵找了个借口拒绝了。从此,屠兵感觉出维多利亚对他态度明显开始变得冷淡。

    本来肖恩说好的屠兵的腹部影像学副主管的职位,迟迟没见动静。后来屠兵才得知,这是因为维多利亚坚决反对。虽然最后在肖恩的坚持下,这个“职位”还是给了屠兵,但头衔从副主管变成了助理主管(Assistant Director)。屠兵的办公室门上,在屠兵的名字下,除了放射科医生外,又增加了一行­:腹部影像学助理主管。隔壁的蛋牛显然有些不忿,他见到屠兵就阴阳怪气地叫屠兵屠主管。

    不忿也没有办法,而且蛋牛也越来越不走运。本来不听话就让科主任很烦,这里神经科的临床医生又经常抱怨他写的报告。好像也不是什么错误,只是这里的临床医生已经适应了由神经放射学主管凸彆(Tubie)制定的报告格式,非常不接受蛋牛在约翰霍普金斯那里学来的模式。

    凸彆矮矮胖胖的一个白人,听说也已六十出头,但他面色红润,没有一丝皱纹,除了秃了的头顶,一点看不出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就是因为凸彆打算退休,才把蛋牛招了来。

   在面试时,屠兵看到凸彆的手有些抖,想着他也许有帕金森氏症,但后来听说凸彆患有骨质增生。除了凸彆,他们科还有一位搞神经放射学的,叫里昂(Lione)。里昂是个瘦高个儿,四十岁出头的白男人,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八年。凸彆和里昂都是在屠兵毕业的学校里受的训练。屠兵看得出里昂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凸彆赶紧退休,这样他自己可以成为神经放射学的主管。

   

   这天屠兵在胸心影像学值班,来了一个20岁的男病人,主诉是咳嗽、胸痛和发烧。X光发现有胸水和纵隔阴影,屠兵又让病人做了CT检查。这个病人的影像学发现立即让屠兵想起了他曾经见过的那例NUT中线癌,两个病人太像了,他在报告里把这个病名列在了四个可能的疾病之首。这天正好是维多利亚给屠兵作FPPE,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病,所以她觉着根本没有可能。她看着屠兵的报告,对着屠兵一阵狂笑,但并未说什么,只是在那张FPPE表上,极其讽刺地写了一句“出色的思想家”。屠兵看到后,心里像是被扔进了一块石头,非常不舒服。

    屠兵一直追访着这个病例,在印度裔的医生西都 (Sidhu) 给病人取过活检后,屠兵几乎每天都和病理科联系,终于在第五天,病理报告出来了:NUT中线癌!屠兵有些兴奋,当然他知道这是一个对病人来说非常坏的消息。

    屠兵知道这种癌症非常少见,报道出来的病例很少,他觉得不应该浪费手里的资源,应该把他有的两个病例发表出去。他给汤普松发了一个电子邮件,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汤普松非常支持,并且又在斯隆肿瘤中心找到了另外5例。汤普松让跟着他的一位住院医生给屠兵帮忙,把那里的病例的临床信息、影像学的和病理的发现给屠兵发了过来。

   屠兵两年前参加美国放射学院的学术会议时,做过一个这个病的Poster,已经对这个病做过很多研究,所以他很快便把文章写好。除了汤普松、那位住院医生、两位病理科医生和几位肿瘤科医生, 屠兵也邀请了维多利亚和肖恩加入,作为文章的作者。屠兵看得出肖恩很为自己自豪,但维多利亚好像什么反应也没有。

    经过几番修改之后,这篇在当时来说,这个病的病例最多的系列报道,很快便被美国放射学杂志接受并发表。这是屠兵第一篇由自己设计、分析、整理并撰写的文章!水又红知道后,特别为屠兵感到骄傲。

 

    小子罡也渐渐习惯了一整天见不到父亲的日子,不再哭闹。屠兵心里却觉得很愧疚,也对陈思思充满了感激。看着屠水京有时也给小子罡喂饭、洗澡,并经常亲昵地带着小子罡玩,屠兵渐渐地原谅了他曾经非常憎恨的屠水京,也能不怎么别扭地叫他父亲了。

    这是个春光明媚的周末,屠兵一家子吃过早饭,稍事休息,便前往Bronx的动物园去玩。

    地铁里人不是太多。坐上地铁的小子罡兴奋不已,从小推车上下来,在车厢里来回跑。

    在地铁到曼哈顿中城时,上来一男一女,那女子穿着牛仔裤和白色的衬衫,长着一张非常清纯的脸,原来是草菲薇。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高个子的中年华裔男子,那男子穿着讲究,一张白皙的脸上带了一副深色太阳镜。草菲薇认出了屠兵和水又红,赶紧走过去,抱起了小子罡,特别羡慕地恭贺着屠兵和水又红有这么可爱一个孩子。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气功班的情况,草菲薇说她已经好长时间不去了,听说其他人还在练。那个男子一直站在那节地铁车厢的门口,没有跟着草菲薇过去,也没有和屠兵他们有任何眼神接触。过了两站,草菲薇就和那个男子一起下了地铁。屠兵猜想着,这名男子也许就是那位草菲薇钟情的、靠着原配发家的有妇之夫。

   来到动物园,小子罡兴奋地东奔西跑,狮子的威猛、猴子的灵巧、大象的彪悍都没能引起他的兴趣。唯一令他着迷的是一只在公园里自由活动着的白鹤。小子罡不停地追逐着那只白鹤,直到那只鹤飞进了一个有着很多只野鸡的圈里,并安静地站在那些丑陋的野鸡子旁边打起了盹。

   屠兵看着,觉得有些滑稽,拿出相机拍下了这张白鹤在野鸡圈子里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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