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去爱一只猫

在安茉莉之前，我有过两条狗。一条叫HELLO，一条叫安男，英文名叫BRUNO。
HELLO是我住在长乐路的时候，打车去浦东东方路花鸟市场买的京巴狗。一买就是两只，两只刚出生的小狗花了1000。卖狗的老板还借着帮我照顾狗的名义来公寓晃了一圈，借着楼下有保安，上楼都要登记的胆子，让他来培训了一下如何养狗。培训完磨蹭了好久才走，我也没心思揣测他的真实意图，只是被两只刚出生的小狗给愁死。那时刚进入2000年，我才19足岁，从来没养过狗的我，对着哇哇大叫要喝水的小狗手足无措。两个好友来过夜，三人睡一张queen size的床，明明还有一间房却偏要挤在一起，最后那两人成功把我挤下床。她们早上睡醒起床，换我开始呼呼大睡，两只嗷嗷待哺的小狗叫声此起彼伏。我既没有准备自己的食物也没有准备狗的食物，朋友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喂的狗，她们轮流来向我报告狗的状况，而我只想睡觉。这也给我奠定了不能生孩子的理论依据，我这一睡觉就什么事都抛之脑外的样子，生了孩子可怎么得了。
后来两只狗被我带回了爸妈那里，还没来得及取名字，一只突然暴毙。剩下的这一只拉了一条虫子然后坚强地活了下来，她从此后就被叫做HELLO。
2006年已经在美国的我要养情伤，BRUNO是被送来拯救我的。十几只小狗欢蹦乱跳地在打闹，只有他，坐在玻璃门边忧愁地看着我。当机立断，我就把流浪的他带回了家。我叫他安男，跟我姓安，是个男生。大半年的时间，他把我的伤疗愈了，自己却走了，追他心爱的兔子去了。走的那天早上，我梦见他满脸是血地奔回来，我惊醒，觉得大事不好。后来我被拦着没去认尸，安男的离去让我决定不能再养狗了。它们来拯救我们心里的伤然后离去，总觉得过意不去。
相比之下，那时的我就比较讨厌猫。从小住在棚户区，到处都有野猫，四处拉屎撒尿，到了春天闹猫的季节凌晨都会被猫叫醒。
2007年底，我又心血来潮，想要养一只小动物。在领养中心来回走，想了想，要不养一只不需要遛的猫吧，我也不会那么爱她，家里有点生气，她可以有个家，我们就各取所需。看到茉莉之前，有一只橘色的短毛大公猫看上了我，对我非常殷勤，头来回在我的手指上蹭。就差几秒决定要他的时候，茉莉哀怨地看了看我，那双透露着哀怨与清高夹杂的感觉的眼珠子，瞬间抓住了我的心。她对我爱理不理，但是雪白色的长毛好漂亮。事后我才知道，选个长毛就是自己找死，家里十几年的时间，不管搬去哪里，都是白毛四处飞，有时喝口水都有可能被不知哪里飘来的白毛卡死。
她被装在一只纸箱子里带回了我的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她洗了个澡，皮包骨头的身躯瑟瑟发抖。我也不知道她确切年龄，但是看她肚子有点松垮，也许已经生过小猫了。那个时候认识的印度小哥说，这只猫好白，就叫她Manali吧，Manali是印度的一座常年积雪的山，很美。我这个人从小就有diversity and inclusion的美德，觉得这个名字甚好。然后茉莉的第一个名字就叫Manali了，后来叫着叫着觉得名字里面好像多了点什么，拗口得要命，于是删掉了na，变成了英文的Molly，这下顺口多了。然后顺理成章，她就有了一个中文名字叫茉莉，又跟我姓安，全名安茉莉。
安茉莉的脾气不是很好，也许以前流浪的时候被吓着过，她的领养简介里写着：她是走在路上被人捡到送去领养中心的。有的时候她很享受被摸，但是一秒翻脸，突然就会转头咬死你。每次我都被吓出一身冷汗，幸好没有心脏病。
茉莉年轻的时候，喜欢在带地板的家里像屁马似的奔跑，经常可以听到在几间房间里四处乱跑，蹦蹦哒哒的声音，还有趾甲卡在地毯里地毯被拉坏的声音，还有跑到大理石上滑倒的声音。大多数时间，茉莉是不会来找你的，你叫她她也是一副“爱咋咋地”的表情。
后来我才慢慢地发现，她随我。
从2008年到2012年，我搬了几次家。有一次搬家的当天，突然找不到安茉莉了，急得我跑到大街上一路喊她的名字，喊了几个小时，快疯了，心里联想起她又要流浪的样子，心都要碎了。垂头丧气回到家，突然听到柜子里有抓挠的声音，一看，她居然在里面出不来了，突然气不打一处来。好像突然发现自己的孩子调皮捣蛋，原本以为有危险，一旦发现危险解除，就要拉过来骂一顿以示警戒那种感觉。
还有一次搬去了一个巨大的房子，房子里有一只黑白相间相当活泼的小公猫。小公猫总是要找安茉莉玩，但是安茉莉就想自己呆着，于是，她总是骑到人家猫头上，把人家痛揍一通。久而久之，她的坏脾气就臭名远扬，不仅没有猫和她玩，就连人都不喜欢她。但是只要我在，她就会趴到我身边，哪怕还是那副臭脸，却是时时刻刻陪着我。
安茉莉一直陪着我搬家，被我关在笼子里放在车里带来带去，她总是哇啦哇啦大叫。直到搬到了现在的房子，她总算安定了下来。但是这个时候别人又给我送来了一只灰色的叫爱克的公猫。爱克和人很亲，我一坐下他变会跳到我身上求摸。相比之下，茉莉就不那么招人喜欢了。爱克也是一只极有心眼的猫，趁我不注意，把茉莉赶去了一楼，不准她上来。爱茉莉在一楼住了好久，一直到爱克被我送走。为了安慰爱茉莉，我给她在一楼买了爬高玩具，和舒服的小房子，但这好像也抹不去她心里的哀怨。好像自己的孩子和过继来的孩子，你刻意地对过继的孩子好，心里却依然心疼自己的孩子。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发现爱克身上有股臭味。翻遍了全身，也找不出什么。最后在他的头颈下发现了一只流脓的小洞。经常看到爱茉莉和他打架的我突然醒悟过来了，那个洞是被爱茉莉给咬的或者抓的，爱克没有前趾甲，所以打不过爱茉莉。吓得我赶紧给爱克涂药膏。后来洞给填上了，我也把他送走了。打那时候，爱茉莉就拥有了我，拥有了我全部的生活。
爱茉莉一点点老去，走楼梯也不跑了，像年纪大的人似的要一格格慢慢走了。但她的胃口一直很好，我也开始给她奢侈的每顿都吃最贵最好的湿罐头。她最爱吞拿鱼和三文鱼，牛肉就不是很喜欢。她喜欢在我的皮沙发上吐????，我回家的时候都干了，每次都要擦一万年之久，每次都能把我气死。新买的笔记本要吐，新买的书架要吐，给她的玩具永远没有塑料袋好玩。
我们就这样走过了十一年的春夏秋冬。2019年的一天，我突然发现爱茉莉不吃饭了，最爱的罐头只是闻闻就跑回自己的窝里躺着。她的窝在楼梯转弯处，要走几节楼梯才能到。我看她没有力气，好像爬楼很累，就把她的窝放到二楼，她却固执的要回原来的地方，没有窝也要躺在那里，我只好把她的窝再放回去。过了一天，她还是不吃不喝。我摸着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瘦了。平时她不喜欢我抱，白色蓬松的毛让她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我决定送她去看医生。
2015年的时候，安茉莉感冒，我每天用真的吞拿鱼汁混着动物抗生素给她喝。后来又发现她撞到墙上折断了一个牙齿，医生要把牙齿拔了。
我以为这次她又感冒了。医生说，先找个X光，验个血。要是没什么事就开点药，要不就吊个水。在等待的过程中，我陪着安茉莉坐在那里，她也很安静，几天不吃不喝的她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了。过了一会儿，医生拿着片子出来了，很沉重地告诉我，她的心肺部长了一个大肿瘤，这个大肿瘤压迫着所有的东西，疼痛让她吃不了饭，已经没有治疗的必要了，你是想现在让她安乐死，还是想带她回家？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天蝎座一旦遇见紧急状况便会变得更理智。我问医生，她现在是不是很痛？医生说大概率是，也可能太虚弱，都叫不出来了。
那天我还是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我要带她回家住一晚。那晚我抱着她，她先是安安静静地躺着，但是突然一秒翻脸，急不可待地离开我，颤颤巍巍地走进她的窝里，理都不理我了。那晚我刻意把房间的门开着，想着她年轻的时候喜欢没事跳我床上打滚，我非常讨厌她的毛，就关了门。安茉莉老了，也跳不动了。我躺在被窝里，想着以后听不到她走楼梯哒哒哒的声音了，泪如泉涌。
第二天，我送她去了医院。她在我的怀里走了，她好像知道这是生命的尽头，一直把头往我怀里蹭。我看着药被推进去，她的肌肉瞬间放松，她终于不痛了，我这么安慰自己。
回到家，我在地上发现了两根她的胡须，我用冰箱贴把它们贴在了冰箱门上。心想万一以后可以克隆了，我可以再把她带回家。

今天，突然想起做一张关于安茉莉的软陶画。我说“你好啊”，她斜着眼说“爱咋咋地”。旁边加了一只小瓶子，插上了她的两根胡须，总算不用担心掉了。

安茉莉，让我从此后又不敢再养猫了。
相比情伤，失去挚爱的宠物，那种伤更是斑驳难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