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花随风 68 (至爱离世)

第六十八章  (至爱离世)

   

   九月中旬,南加州暖热依旧,丝毫感觉不出秋的迹象。屠兵和水又红送儿子子罡到加州大学,并在那里小住了几天。

    从加州回来, 赶到家时,已是深夜,看着子罡那空着的房间,屠兵和水又红都有些失落。

    水又红想着儿子要一个人面对一切,一直放不下心。

   屠兵有些愧疚,想着自己整天忙着工作,没有太多时间教育儿子,和儿子分享自己的人生经验,没有想到这么快儿子就离开了自己。

    “又成了我们的两人世界了!”屠兵搂着水又红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水又红有些神伤,靠在屠兵怀里,没有说话。

     屠兵知道,自己有工作,这个“空巢”综合征不会对自己造成太大影响,但水又红不一样,儿子走了,她一下子会有很多空闲时间,得想办法让她做一些事情,把这些时间占满。

    “Jaz,我们的子罡养出窝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么?”屠兵右臂揽着水又红,左手轻抚着她的长发问。

     “最近忙着子罡开学的事儿,还没有顾上想自己。”水又红有些茫然。

     “不着急,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屠兵在水又红额头亲了一下说,“我们休息吧。”

      他们洗漱了一下,上床睡下。睡下后,两人都有点难以入眠。想着屠兵第二天得去上班,水又红一直克制着没有说话;屠兵糊里糊涂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屠兵醒来时,见水又红从子罡的屋里出来,一脸疲倦。“我一直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害怕把你吵醒,所以在子罡屋里睡了一会儿。”水又红说着,要去厨房给屠兵准备早饭。

     “你再睡一会吧,我做饭,做好了叫你。”屠兵看着少气无力的水又红赶紧说。

   看着水又红的样子,屠兵心里有些担心,害怕她的抑郁症又要犯了。

  屠兵离家时叮嘱水又红:“你去找阵阿姨玩吧,别一个人在家呆着。”

    那天屠兵特别忙,等他有点空儿,去吃午饭时,给水又红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屠兵有些担心。他急匆匆地干完了下午的活,就往家赶。回到家时,屠兵看到水又红还在睡觉,他心里一凉,心想水又红的抑郁症又犯了。

   他把水又红叫起来,问她这天都干了些什么。水又红说她上午沿着树林里溪边的小路走了一个多小时,累了,回来后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

   听了这话,屠兵的心稍微轻松了些。

   吃晚饭时,水又红问屠兵支持不支持她再出去工作,屠兵觉得,只要妻子喜欢,他什么都支持。

   “Jaz,你喜欢的我都支持。”

   吃过晚饭,水又红和屠兵等着儿子的电话,听到儿子的声音,两人都激动不已。

   水又红好像想要知道儿子24小时都 在干什么一样,事无巨细地问这问那。

   就这样几个星期过去了,屠兵发现水又红除了睡觉有些多之外,总的来说精神状态还行。他也看出,水又红在积极地想办法使自己振作起来,她每天上午坚持户外散步至少一个小时,她在家还做瑜伽,听音乐。屠兵也发现,水又红把自己以前的专业书籍也都翻了出来。

   

    十月中旬的一个周末,艳阳高照,屠兵和水又红坐在自己家后院的露台上,吃着午饭,一棵长势旺盛的中国栗子树像一把遮阳伞一样遮住了阳光。

    这棵树是几年前屠兵种植的。

    因为露台边上没有大树,天热时,坐在露台上,在骄阳里烤着,非常难受。屠兵想起自己姥姥家有一棵栗子树,枝叶非常繁茂,树下见不到一点阳光。栗子又是水又红喜欢吃的坚果,所以他和水又红商量后,网购了一棵中国栗子树苗。刚种下的几年,它没有怎么长,可这两年不知怎地,它突然疯狂地长了起来。这年晚春时侯,一束束白絮状的花开满顶部的枝头。屠兵看着,想起了小时侯看到的丧事里子孙头戴的孝布,有一种不详之感,但想着今年将会收获一大堆栗子,又高兴起来。

    这棵树这年又长出了许多新枝,果子在树冠里包着,看不清楚。

   屠兵拿出一根长竿,打下来一些果子,好像还没有完全成熟,屠兵把它们随手扔到树下地上。

    当天夜里,屠兵醒来,突然听到后墙外面有很多响动,他转身看到水又红也醒了。

   屠兵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向外看了看,看到栗子树树枝在不停抖动。他回到床上,对水又红说刮风了,然后倒头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屠兵看到水又红两眼红肿,眼圈发黑,一副病态,他问水又红怎么了,水又红突然掉起泪来。屠兵再三追问,水又红说她晚上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弟弟又专在叫她“姐姐”。

   屠兵不信鬼邪,想着那肯定是她的一种错觉,让她不要多想。他做好饭去叫水又红吃饭时,水又红说她觉着困,等会儿再吃。

    屠兵吃完早饭后,看到水又红睡着了,他把毛毯给她裹了裹,上班去了。又是繁忙的一天,他午饭时给水又红打了个电话,水又红没有接。他回家时,看到水又红还在睡觉,他有些慌了,赶紧叫起水又红。水又红说她白天还是坚持到外面走了一下,有点累,回来就睡了。屠兵听了,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

 

     深秋的夜晚,静的出奇。后半夜屠兵突然被水又红摇醒,屠兵看到水又红极其惊恐的样子,自己也吓了一跳。水又红向后墙外指了指,这时屠兵也听到几声“Jie Jie" 的叫声和后墙被拍打的声音。屠兵小时候在姥姥家住时,姥姥为了让他们几个孩子听话,总用鬼故事吓唬他们。所以屠兵夜里非常胆小,尽管他知道没有鬼。屠兵大着胆子下床来到窗边,拉开窗帘,只见一个黑影噌的一声消失在黑暗里。屠兵心突突直跳,他知道没有鬼,但这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所以他也非常害怕。他回头看着水又红,故作镇定地说,什么也没有,可能是风。后来屠兵才想明白这是一种松树,他们发现了栗子,发出兴奋的”Jie Jie" 的叫声,并在墙上到处找藏匿的地方。

     早上起来,屠兵发现水又红更加憔悴,而且有一个很大的黑眼圈,很显然她又一宿没有睡好。屠兵想带水又红去看医生,但水又红说没事儿,她白天睡睡就好了。屠兵还是不放心,他给陈思思打了一个电话,让陈思思白天过来看看水又红,然后才出门上班去了。

   屠兵来到医院,右眼皮一直跳,他有些心神不宁。

   他上午做超声检查,刚做到第五个病人时,他的手机响了。他走出检查室,接通电话,那头是一个非常沉重的声音:“你的爱人落水了,现在在医院抢救。”

    屠兵脑袋嗡的一声,他什么也没说,脱掉白大衣,直奔车库。

    原来屠兵走后,水又红强坚持着起来吃了点东西,又坚持着外出散步。在她走近树林时,听到了那“Jie Jie" 的叫声,她追过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因为这两日精神极度疲倦,她不小心一下子掉进了小溪里一个最近大雨冲积出的一个大坑。小溪对面有人目睹了这一切,但等他们跑过去时,已经太晚了。

    屠兵赶到那家医院时,水又红已经被送到了太平间。

 

    当屠兵看到盖着白布静静地躺在担架车上的水又红时,他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他醒来时,自己也躺在担架车上。

    “病儿,病儿。”屠兵听出是母亲轴如梭在叫他,他抓住母亲的手,突然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屠兵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是水又红给了他无尽的力量,可现在他什么力量也没有了。

   “兵儿,兵儿,你一定要坚强!我们还有孩子呢!”屠兵终于认出来是陈思思,她拉着屠兵的手,两眼通红。

    屠兵收住泪,渐渐平静下来。

   看到屠兵平静下来,陈思思自己又哭起来,“我吃过早饭就去你家,看到家里没有人,我想着又红出去锻炼去了,心里挺高兴,可没有走多远,就听说又红落水了。这真是中了哪门子邪呀!”

   有护士给屠兵量了几次血压,血压稳定。一位急诊科的医生过来说,屠兵昏厥是由于情绪过于激动所致,现在没事儿了,可以回家了。

   屠兵试着从担架车上下来,还是有点头重脚轻,陈思思赶紧止住了他。一位医院义工把屠兵送上了陈思思的车。

   陈思思把屠兵送回家,扶着他进了屋。

   屠兵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屋里一切都是老样子。屠兵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恶梦。他觉得水又红就在厨房或者在卫生间里。

    但陈思思从厨房里出来,端出一碗新作的面条,让他吃饭时,他才又回到了现实。

   看着已步入老年的陈思思,屠兵勉强把一碗面条咽下了肚。

  “ 兵儿,你休息一下吧,我等会儿再来。”陈思思说着,又给屠兵拿来一瓶水。

    屠兵对陈思思说:“我没事儿,你回去吧。”

    陈思思走后,屠兵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阳光被厚厚的乌云遮住,室内一片昏暗,屠兵突然看到水又红穿着一身紫色的裙装,笑着向他走过来,水又红的脸是那样的迷人,屠兵盯着她,眼光一刻也不愿离开。屠兵伸手去拉水又红的手,什么也没有抓到,这时,门铃响了,屠兵又回到了现实。他打开门,是邻居费舍太太。她送来一个蛋糕和一个卡片,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屠兵对着邻居,平静地说了声谢谢。

     晚饭时陈思思和巴布一起来了,带了些屠兵平时喜欢吃的,屠兵看起来非常平静,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吃过饭,他们又聊了一小会儿,陈思思和巴布离去。

  儿子子罡也听到了这个噩耗,听着电话里哭泣的儿子,屠兵异常平静,他安慰了儿子几句,和儿子相互说了声“我爱你”, 挂断了电话。

 

    屠兵漫无目的地一个人在诺大的房子里走着,已是夜晚,他关掉了所有的灯,室内一片漆黑。

   透过窗户,屠兵抬眼看到后院里那棵中国栗子树,像一团阴霾,又像一只巨大的怪物,面目狰狞地盯着他。

   屠兵心里骤然生出一股无法控制的愤怒,他从厨房里拿出一把切菜刀,冲到后院,冲向那棵树。他恨这颗树,他恨死了这棵树。

    屠兵对着那棵树不停地砍着,砍着,尖利的树枝砸在他的脸上,他全然不觉。

    他不停地砍着,砍着,有几次他砍到了自己的左手,血流如注,他全然不觉。

   他不停地砍着,砍着,直到他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陈思思一大早过来看屠兵,发现屠兵躺在血泊里,满脸满身都是血,那棵有小腿肚一样粗细的栗子树已从半中腰折断,压在他身上。

    陈思思叫了救护车,把屠兵送到了医院。

    屠兵只是失了很多血,比较虚弱,并无生命危险。

   屠兵醒来时已是下午,见儿子在床边默默落泪。

    看到儿子,他拉着儿子的手说:“子罡,你回来了。你知道为什么你母亲给你取Andrew这个名字吗?她想让你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一定要坚强。”

   屠兵说完,很快又昏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里,他拉着水又红走过松鹤公园,走过鲁迅公园的时代文化广场,走在樱花烂漫的春天,走在红叶翻飞的秋日,走在海风徐徐的白沙滩。

   接下来的三个星期,屠兵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什么也不吃,偶尔清醒一下,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陈思思和子罡一直在医院守着,待屠兵清醒时,他们和屠兵商量一些水又红的后世。

   陈思思说,她和巴布去长岛一个墓地看过,那里环境不错,他们打算死后安葬在那里,问屠兵愿意不愿意将水又红安葬在那里。

   屠兵觉得,这个想法有点不可思议,他不能让水又红一个人呆在那儿。

   屠兵说,他要让水又红在他身边,永远和他在一起。

   屠兵第二天签了一份火化授意书。

    一个简单的追思会之后,水又红那绝世的容颜烟消云散,唯一留下的是一小撮灰烬。

   所有这些事情都是在屠兵住院期间,陈思思帮忙办的,屠兵很是感激。

 

 

 

   三个星期之后,屠兵回到了家里,一个人对着水又红的骨灰出神。装载骨灰的是一个精美的陶瓷骨灰盒,上面镶有翡翠刻出来的一朵茉莉花和水又红的名字。

   屠兵让儿子回加州学校去了,他不想影响儿子的学业。

   陈思思几乎每天都来看屠兵,给屠兵带来一些吃的,并开导屠兵,但屠兵依然神情恍惚,时常看到水又红的影子。

    屠兵觉得自己不能给病人看病了,他给暗笛打电话又请了一个月病假。

     陈思思看着他整天在家里胡思乱想,劝他尽快去上班,觉得那样他可能会好的快一点。

    屠兵的哥哥和姐姐们也知道了,纷纷打来电话不断劝解。

   想着儿子还在上大学,需要资助,自己不能成为废人,屠兵下定决心,要振作起来,并且他决定要离开这个地方。

    他在网上查了一下,发现中西部有个职位,他和水又红去过那里,水又红非常喜欢那个地方。他把自己的简历寄了过去,并很快收到了面试邀请。

    为了这个面试,屠兵开始每天跑步健身。面试后屠兵很快拿到了这个职位。他辞了在纽约的工作,卖了长岛的房子,只身去了中西部这个地方。他随身带着的只有水又红的骨灰和水又红的厚厚的一本日记。

    到了自己的新家,屠兵把水又红的骨灰放到自己的卧室里。他打开水又红的日记,看到自己送给她的那个精美的书签,书签里的小花依旧鲜活地存在着。在放着书签的那一页,是水又红写的一首诗。

 

冰土

 

我是天边飘来的一瓣落花

怀里揣着一颗种子

寒风吹折了我的翅膀

我坠落于深渊

    风解

 为一滴水

 

傍着一粒净土

我们又飞上了天空

飘落在高高的山顶

 

这里

没有良莠虫蚁

没有阴霾浊雨

尽管

低温将我们凝固

我们愿意成为一块冰土

一起到永恒

 

   屠兵在这里干了六年便退休了,过着与世隔绝的悠闲日子。

   可能是受家里变故的影响,儿子子罡的大学读得非常不顺利,他换了两次专业,花了6年才大学毕业。毕业后他去了纽约,和陈思思住在一起。子罡偶尔也会来看一下屠兵,但他觉着屠兵已经非常陌生,不再是他印象里的父亲了。

    花正嫣在水又红死后的第三年也因厌食症,多器官衰竭而死。

雪中梅 发表评论于
多保重,令人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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