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个星期我就注意到了她。她瘦高,微笑,站在走廊尽头的角落,看起来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让行色匆匆赶着送孩子进教室的父母先行自己再慢慢走。
没过几日,我们就熟悉了。她叫琳达,委内瑞拉人,小儿子跟我家哥哥同岁,都是一年级新生。送孩子时在楼道里碰见打招呼,放学了带孩子去游乐场玩,我们一见如故,很聊得来。
琳达年纪比我小几岁,但是结婚早,大儿子已经上四年级了。先生也是委内瑞拉人,在美国两边跑。他们原来住在迈阿密,在那里还有房产,每年夏天到迈阿密度假,或者回委内瑞拉探亲。琳达的弟弟到德国留学以前过来看姐姐一家,琳达介绍我们认识,dark, tall, handsome,一个符合美国人理想的帅哥,谦和有礼,看得出良好的家教。
我跟国内家人聊天时,谈起新认识了琳达,一个委内瑞拉朋友。家人很好奇,问是不是很漂亮,毕竟委内瑞拉盛产美女,出了好多环球小姐和世界小姐。我倒被问得愣住了,我从来没想过 “琳达漂不漂亮” 这个问题。世界上是有这样一类人的,她们的仪态举止让人如沐春风,你不会想到去留意她的五官 “颜值”,比如琳达。那么,琳达到底美不美呢?美,非常美。她让我想起三毛《哭泣的骆驼》里的沙伊达,“她近乎象牙色的双颊上,衬着两个漆黑得深不见底的大眼睛,挺直的鼻子下面,是淡水色的一抹嘴唇,削瘦的线条,像一件无懈可击的塑像那么的优美,目光无意识的转了一个角度,沉静的微笑,像一轮初升的明月,突然笼罩了一室的光华,众人不知不觉的失了神态,连我,也在那一瞬间,被她的光芒震得呆住了。”
琳达的性格谦和,听人说话总是面带微笑,很专心。我有时讲笑话逗她开心,比如外星人以为美国人是生活在汽车里的寄生虫之类,她也会咯咯笑出声,但不是花枝乱颤式大笑。不知是文化差异,还是生活习惯,我注意到她总是穿长裙,就算气温零下几度,或者外面大雪满地,她都着一条长及脚踝的棉裙,上面搭一件针织毛衣,配上她一米七的瘦高身量,绝对的窈窕淑女。
有时候,我们带孩子去山顶的小公园玩,四个男孩子追逐嬉戏,我和琳达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看山下的市景,吹着穿过林间的微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琳达不喜抱怨,但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孤独和淡淡的忧郁。我把零散的信息拼凑起来得出一个大概印象。或许是因为家庭经济原因,或者其它,琳达没有上大学,嫁给了年长自己很多的丈夫。因为委内瑞拉飘摇不定的国民经济,也为了孩子的教育,琳达带孩子移民美国,“半丧偶式” 独自抚养两个儿子。先生一个月回来一次,然而因为两人性格差异,琳达感到的不是团聚的喜悦,而是压力和烦闷。
孩子稍大了点,琳达开始探索自己的兴趣爱好。她报班学陶艺,从做胚,上色,到烧制都一步步学。她给我看小件的成品,小碟子小碗可以放首饰或钥匙,色彩鲜明可爱。大件的陶器在工作室,我没有看到。琳达告诉我,做泥胚 (knead clay) 要花很大力气,手膀子很快就酸了。我从来没想到这一点,但跟揉面一联系(脱不掉的主妇思维,lol!),也就想通了。
我自己也着手重返职场,并很幸运地面试一次过又开始上班。有一个新同事叫瓦伦提娜,也是委内瑞拉人,我就很热心地牵线她跟琳达认识。我们约好在一家咖啡馆见面,三个人坐下来聊了没几句,我就知道我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好心办坏事的错误。可不是,她们两人的性格和生活轨迹都相差太远了。瓦伦提娜自食其力,性格开朗直爽,同性恋的她和女友同居,周末泡酒吧吃餐馆,完全是一个率性潇洒的新时代女性。因为我的缘故,琳达和瓦伦提娜一直用英语交谈,客客气气,唯一打动她们的共同话题是经济土崩瓦解的祖国和留在国内的家人,两人各自问候了对方家人安全后就一起叹息。一旁的我,也在心里叹气,看来我这个 “红娘” 不成功。
并不意外地,瓦伦提娜和琳达后来没有相互联系。而我不久换了工作,跟瓦伦提娜也断了联络。只有琳达,我们仍然保持联系,有时一起喝杯咖啡,有时发发短信,聊聊近况和孩子。她上次告诉我正在上一门服装设计课,从画图设计,做纸样,布料剪裁到最后出作品,每一个步骤都慢慢做,慢慢改,慢慢在手下成形。我由衷地为她高兴。人生何其短,又何其长,如果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愿追逐梦想,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因为,只需要一点点投身梦想的激情和成就感,就足以支撑我们鼓起勇气去面对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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