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陈寅恪
小孩落水。一青年见,跃入水中相救。记者问青年,“你当时想到什么?”答:“没空想。”记者怏怏。
萧伯纳初到中国,一下船,记者问,你对中国的印象如何?”答:“没有印象”。记者怏怏。
《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读完,有如见到这般的记者,不同处在于,没见到“怏怏”,却见到洋洋洒洒地写出一大部书。
周立波说过,“我是说给高中毕业后人听的”。
一辈子都碰不上陈寅恪。完全可能。昨天,读易中天《世人免谈陈寅恪》中有“思想的自由还包括不想的自由”,觉得陈寅恪被“碰”到一回。
随便从书架上抽出《唐代政治史论述稿》。读下去。
民国话,甚至还要见旧。不是半文不白,而是“我就是这样说话。”
旧人旧知识。书写得很故纸,或者说,分不清哪是故纸。
全书的大半是引证。和以往阅读经历不同。引号里的像玉,引号外的如尘。几乎都这样。而陈寅恪这书,引号外面的话,要不和引号内的一样质地,要不比引号里的更中听。
读这书时,常被打断。但怎么怎么都会在读到哪儿了的地方做个记号。再打开时,会略想一会儿前面读过的,再读下去。
其中对南军北军的议论,对士族制度的变迁,读后,全当真,没想到“可信吗?”
读完这书后,查到,他还有其他的书。也翻过,但并不太想读。差不多,旧人说旧事。引用的占一大半,而后加上议论。
留下一个印象,陈寅恪这人,就好这一口。论述一事儿,到处找根据,拿来详加辨认,找出对的。
精彩处在:他找出的,都很对。
就读到评议陈寅恪和他著作的文章,“学贯中西”“填补空白”,还有坚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硬骨头,等等。觉得说得也是。细想,总也会觉得,不太准。
常常会觉得,“推翻三座大山”比三座大山还沉重。与时俱进,是号角,不听着向前,就会“落伍”。“百年未遇之变局”,是不由分说,入局,必须的。
张爱玲的不管不顾地和胡兰成交好和交恶,她嫌五四吵,抗战闹,新社会“都穿列宁装”。读到,愣住了。
联想到读过的陈寅恪。
是留在大陆还是去台湾?陈寅恪不感兴趣。他没有胡适的分辨,储安平的见识,胡兰成的发现,李正道的明智…. “只要能做自己喜欢的研究”就行。
两耳不闻,一心只读。在陈寅恪,如日起日落。《柳如是别传》写得一如既往,穷尽引证,旧人说旧事,一派自愉自嗨。稍微翻了几页,读不下去,那口味太旧,品相老旧得没法看。但同时也知道,就是这一味还有真味,其他的都是“味道好极了”。
“三观”,是连眼球的余光都不放过的。“为什么活着?”是前提“为什么”早已预设好的提问。
张爱玲说,生活的意义就是沒意义。
陈寅恪说,做研究写诗词,我就这样过日子。啥子个为什么?
往往是:提倡自由时,更深地陷入不自由。
响应。没响动,尚有反应?是可为中国世纪之问。以为。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不是德先生,赛先生。陈寅恪说的这“独立”,当“孤立”看,也行。觉得。“自由”当自说自划理解,也无不可,也觉得。
“无论你是谁,都来和我同行”,是盛大的民主Party 请柬;“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是“为了列宁,乌拉!”张爱玲和陈寅恪说:自己好玩的多了去。
餐罢。儿子递上信用卡。看着,欣于立,可怜独。
“这是我的business ”,并不拒绝partner, 只是在说“这是我的”。由啥?自定!即自由。
百十年间,张爱玲独立,陈寅恪自由。其他的,或半殖民半封建,或洋泾浜,或“民族魂”,或躺平哥,或“给越南拜年”“为丰县事件发声”….
更觉着鲁迅的文章对味儿,不觉着张爱玲的文章好,但没法说,她语言里的英文营养,感觉到一点点而已。其使着迷。同样,不喜欢陈寅恪的旧,喜欢《费正清 中国近代思想史论集》《黄仁宇 万历十五年》。但心里敬佩陈寅恪忘情沉缅于自己的喜好不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