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杂忆:“背后巷”的男男女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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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家住在县城外围的上西关,属于西南街大队。沿着护城壕边,一路向西,依次排开几条巷子(巷当地土话叫he4)把大大小小的农家院子联做一片: 头条巷、二条巷、三条巷、记得好像只有五条,再外面就到了环城公路。一条大街把上西关和下西关分成南北两块。我们住在西北处的夹角,夹角有一条窄巷子,马车都过不来,却是西北方向村民们进城赶集的方便通道。这个细长的巷子不知为什么叫“背后”。生产队的中心在巷子中段,有条路直达队里的菜地。菜地边上有户人家,门前有个小狮子头的拴马桩子,大门两侧的柱脚好像是雕了花纹的石鼓。总之,光是看外墙就知道这家人成份有些 ”高“,好像是叫什么“富裕中农”。土改时划成份的事太复杂,家里从来没有人能给我说清楚。那院子以前很大,但是老兄弟几个一分家,左切右切之后就不打眼啦。赶集的人倒是常在门口的石头上歇脚,家里有人时讨口水喝, 主人家的独生儿子就常出来招呼这些过路的客人。

小伙子好像是叫个“二喜”,个子不高也不挺拔,那些年大家都吃不饱,瘦巴巴的才正常。二喜跟我二舅是一筏子的,二十来岁,背有些驼,见人张嘴先笑,露出几颗大牙,莫名显得有些谦卑。这成份高,人才又不出众,家里劳力少,说媳妇就艰难了些。我二舅都有了闺女,他还单着。巷子口聚会的老奶奶们悄悄交流了不知道多少回信息,不过我从没有见到过二喜的父母在巷口与人聊天,那个时代,都知道为什么。

等街上的红卫兵不见了影子,我们也回学校开了课。大年根时候,隔壁的闺蜜兼同学和我八卦,说二喜腊月里娶了媳妇,新娘子是北山坡村子里的,个子比二喜高也壮,能干又爽利。不知道看中了二喜什么地方,竟然不嫌弃他家成份嫁了过来。回门的时候,居然是新娘子骑车,新郎官坐在后面从队里的菜地经过,大人们觉得稀罕,孩子们也追着看热闹起哄,新郎官乐得合不拢嘴呢!她还邀我初二走亲戚那天到背后去亲眼看看,我觉得不好意思旁观,托辞拒了,现在想想倒有些可惜。

那年头的革命早就把正月里的乐子扫个干净,大冷天也干不了什么活。冬日夜长,二三十岁的一帮年轻人借着闹洞房跟新娘子混个脸熟,看二喜的新房子宽敞暖和,新娘子大方不计较,后来三五个人常来常往去他家打个扑克抽烟打屁聊天,老爷子老太太往日门厅冷落,忽然有这么些年轻人上门,还不是来找麻烦,那叫一个受宠若惊,又是送水又是递烟,炕烧得热热的,炉火捅得欢欢的,新娘子受到鼓励,笑声更爽朗,待大伙也更和气。再后来,很多男人晚上吃过饭,披一件大棉袄,耳朵上夹一根本县烟厂出的“浍河”烟,凑到队里的饲养处(那里总有人守夜喂牲口,开着灯),年轻些的就多走几步,进了二喜家。那里俨然成了我们队里的2号“沙龙”,我家二舅也时常去凑个热闹,毕竟那时候没电视没手机,电影一年看不了两回,勉强混饱肚子之后生活实在无趣的紧。

男人们快活了,在家里刷锅洗碗看孩子,顺便还得纺线纳鞋底的媳妇们觉得他们不务正业,不乐意了。有天晚上,很晚了,我听见二舅两口子进了院子,二舅踢踢踏踏的嘟哝了一句:“一苗好白(念pei2) 菜叫猪拱了!”二妗子默不作声,紧跟在后面关了屋门。随后几天二舅都呆在家里,但是跟二妗子冷战了很久。据说二妗子那天跟在后面去了二喜家,站在外面托人叫二舅出来跟她回去。二舅觉得丢了脸面,恼火得很。

随着闲言碎语开始在背后各家墙里嘁嘁喳喳,春天还没有过完,“沙龙”就散了摊子,没有人再去二喜家聊大天了。所幸队长压得住阵,没有人找碴儿上纲上线,大家只当玩笑一场,不提了。

天暖和后,我跟小妗子去队里的池塘洗衣服,碰到二喜媳妇在那里漂洗新织的土布,我偷瞄了一眼这位传说中的 “好白菜”,她穿着干活的旧衣服,汗水把头发一缕缕贴在脑门上,五官端正,皮肤发黄,跟我们打个招呼就专心地捶打石头上的布。几个月过去,那位笑起来率真热情的新妇似乎已经跟城边上的人一样把自己藏起来了。二妗子好像白跟二舅闹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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