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秋季,来美国读书。在和母亲告别的时候,母亲给了我一小包黄土,说是如果在外水土不服,可放到水里饮用。如果还不行,就回到故乡,因为你的根在这里。如果需要帮助,就到临近的中国使馆, 因为那是血脉相连的纽带。
在飞往纽约的飞机上,认识了一个朋友,礼貌性的聊天中知道他是去纽约开科研会议。接下来他问我,下了飞机有没有人接,我说没有,到了以后再说吧,大不了在飞机场住一夜。他说他也没有,但听说机场会有领事馆接人,可以去试一试。下飞机后,已经是黄昏,果然看到有领事馆的牌子接人。我们俩就跟着别人后面走过去要上车,接待人员问你们是什么机构的,我们说我们没有地方住,听别人说,在国外如果有困难就找领事馆的老师。领队说那就上来吧。到了领事馆他把我们带到接待室,阿姨说一晚要$35块钱。我说这么贵,这是我一个月的工资啊,她笑着说,以后就习惯了。住下后,领导还安排我们去馆里楼下的餐厅用餐,感觉很温暖。第二天,去学校的长途灰狗大巴又用了我$45,兜里还剩$220。为了防止我在大巴上倒时差,睡着了会有不测,我把纸币叠起来,放在内衣口袋里,再用别针封口,这样就一路睡得踏实。
所去的州立大学校园,是个大学城,总体来讲,治安很好。但偶尔也有意外。记得一个系里的小伙伴在国际学生中心报到,手续完成后,去取留在大厅里的行李,却不见踪影。现场的警察看到他着急,就过来问问能帮助什么。同学描述了一遍行李外貌特征,警察说他看到一个人卡车拉走了,因为行李重,他还帮人家抬上了车…
小伙伴哭笑不得,其实他也不怎么难过。我们都有同样的背景,同样的防备。重要文件随身携带,大行李里反尔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一包家乡的黄土,一些新衣服,街摊领带,温州拖鞋,外加圆规,三角板,卷尺,菜刀,老虎钳子啥的,就是图个省钱,不用再买。
刚入学时,在国际学生中心,自己介绍认识了3个老中共同租了两间的公寓。公寓附近有家味思超市,由于没车,那里也就成了我们主要的购物场所。记得第一次去买肉的时候,吓了一跳,好家伙,能比国内高出好多倍。每次进店我都要尽量不买猪肉,买也要花半天时间挑选便宜的那种。场内有一个抽奖机,就是刮刮乐,我有时也买一张。有一次中了二十元,特别高兴,就多买了几片给室友分享,清华的室友刚大学毕业,平分他两片,还说没吃够,他说他想他妈妈做的饭。那时学校的公交35分,可我从来都不舍得坐。我想凡是能用身体省钱的,就坚决不去浪费一个铜板。另一个室友是四分之一奖,和得诺贝儿奖的老师一个系,为了吃到肉,就专门去中餐馆打工。再后来清华的室友想住单间,而且和其他二人已经商量过了,最后问我是否愿意搬出和他们两个人一起住,并告诉我每月可省多少钱。我心里把省的钱一乘10(当时的黑市汇率),立刻就答应了。我说好呀好呀,为了你早日脱单,举手之劳。可后来发现,事情并不是像举手那样简单。他俩一人睡一边,我睡中间,没过几天,一人起夜,被脸盆绊倒,一屁股坐在我胸口上,压得我都岔了气。好在那时年轻,也无大碍。
转眼几年过去了,我们的学业完成了,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定向。我也带着母亲给我的黄土,迁徙到了东部,受聘于一家通讯公司任职。
2004夏天,美国德州假日宾馆,晚上10:07,我突然接到河南老家的电话:母亲倒下了。那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永远的倒下了。
老家亲人计划将母亲放到冰库里,等我回去看最后一眼。我感到时间上来不及。 要飞回波士顿,又要护照签证。母亲的过世我已无力挽回。我不可想像母亲在冰库里等我的情景。我当时是一个人在北方电讯出差,为公司研发手机通讯第3代产品,而在波士顿有六个部门的员工实时协助。这个时候,我如果离开,就会严重延误公司的合同。半小时, 我回话给老家,不要等我,一切按正常程序为母亲办理后事。我想我的这个决定,只有我的母亲才能理解我,原谅我。
五天后,在河南,亲属和乡亲们为母亲隆重送行。在美国东部同一时间,在波士顿,公司新闻宣布3G项目成功。公司的股票巨量上涨。总部打来电话,表示热烈祝贺。我眼框一热,说不出话来。我站起来,走到朝向东方的窗口,为我的母亲默哀...
一星期后,我又飞往设在芝加哥的摩托罗拉的网络集成中心。在飞机上,我望着窗外的浮云,意识到自己开始强烈地鄙视自己...
在母亲逝世一周年的时候,我回去为母亲上坟,并带回了母亲最后时刻的50张照片,准备在合适的环境和时间再看。可十多年来到现在,那些照片我都一直珍藏书桌里,没有打开。因为我感到我的母亲还是健康幸福的活着,在我的心中。在大洋的彼岸,妈妈,如果你听到远方飘来的歌声,那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