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19)

这周四的上午,在外面吃过早饭后,老马一家一家地敲开邻居的房门:“今天我们要搬家回魁北克,你有东西要送我们吗?”

这就是老马,不怕人笑话,不怕人拒绝。2014年我们有了环游法国的念头后,他也是一个一个地给法国朋友写信:“我们计划到法国旅行,你愿意为我们提供住宿吗?”

我很少谈及过去的旅行,没什么可说的,网上有维基和现成的旅游攻略。再者我去的地方也土气,比如提起法国的“蔚蓝海岸”,精品人士一定“尼斯”、“戛纳”的尖叫,然而我希望再次前往的,却是耶尔(Hyères)。

蔚蓝海岸(Côte d’Azur),是指法国东南部的地中海沿岸,那里有欧洲集体意识中最具标志性的景点:沙滩岛屿、别墅酒店,蒙特卡洛的赌场、戛纳的电影节、尼斯的盎格鲁大道、圣特罗佩的豪华游艇港……

蔚蓝海岸没有官方边界,耶尔应该算最西的市镇,包括一个半岛和一组沐浴在地中海的群岛。老城区狭窄而多彩,乡村气息浓厚:两米宽的街道、鹅卵石路、木制百叶窗、农贸市场……耶尔是四星花城(四星是最高),窗前屋后,处处花朵招手、蓓蕾探头。

我们落脚的旅馆不大,推门是花木茂盛的庭院,然后是接待厅。和我们住过的其他法国旅馆一样,这个旅馆的房间也小,不同的是,回房间得去服务台取钥匙,外出时得交回钥匙,如果服务台没人,得自觉地把钥匙挂在写有房间号的钥匙架上。

“Mademoiselle!”一位坐路边喝咖啡的老先生从第一天起就这样称呼我,“耶尔的夏天正不幸地失去美丽,越来越多的游客,越来越多的旅游纪念品。“

“但是先生,您是世上最幸运的,您可以坐在耶尔的阳光下,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人干活!”我说。

“Mademoiselle,您是一朵花,您的笑容增加了耶尔夏天的美丽!“老先生哈哈大笑,皱纹如年轮刻在脸庞。

我们计划在耶尔停留六晚,放下行李后,第一件事是熟悉周边环境,比如食品超市、自助洗衣店、免费停车场之类。没走几步,老马停下了,一根铁钉扎透他的鞋底,还好,只破了皮,没伤着肉。拔下铁钉后,老马把它揣进裤兜。

“换换。”我伸手想接过老马肩头的布袋,里面有水和准备拎去洗衣店的脏衣服。

“好的,我听我妻子的,换换!”老马嘎嘎笑着把布袋从左肩换到右肩……每次长途旅行,出发前老马会交代两句话。

“当意见不一致时,我听我妻子的,对她说好的、是的!”这是老马对他自己说的。

“当我发生意外时,你首先做的是搜我兜里的钱包和证件,别怕人笑话、别忙着表现你的悲伤!”这是老马对我说的。

“快看!”没走几步,老马又停下了,他抬抬手,我抬抬头,街道上方的绿叶丛中,藏着很多橙色的果子。

“橙“,是我们所住的旅馆名,是旅馆所处的街道名,是街道两侧的果树名,是2014年6月,我在耶尔采摘的第一枚记忆果实。

这周四下午,我们回到魁北克的家,车上有一楼邻居送的户外折叠椅、对面邻居送的木头窗帘杆。“你有什么大件要扔吗,准备好,下周我们返回时帮你拉去垃圾中心。”这是老马敲开邻居房门后的第二句话,邻居多数是老太太,以后没机会帮她们扔大件垃圾了。

2022年5月9日。这几天,老马和我手脚没停过,擦地洗衣、修窗搭棚、菜籽下种、草坪清理……我们错肩时亲吻、相视时微笑。我的奢侈,是品尝生活的必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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