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关于瘟疫的情歌(五十七) A love song of plague

病毒是可怕的,但是爱情是美好的。 ——加西亚?马尔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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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他对荷花说,我想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这个世界虽然不完美,但值得拥有

 

在那次训诫事件之后,他被剥夺了行医的权利,在他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他曾无数次的近距离观看年轻女性的隐私部位,他心无旁骛,帮助她们摆脱疾病的困扰。

如今,在极乐岛临时搭建的简陋的战地医院里,他再次找到了那种拯救苍生的感觉,他内心充满喜悦感。

 

(一次充满宿命感的医疗事故)

在几百万年人类的进化史上,病毒与人类一直如影随形,由于病毒对于人类的依赖,大多数时候他们之间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如果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就会爆发人类与病毒之间你死我活的战争。

 

此时的病毒已经发生了变异,变得异常凶险,它们侵入人体后会迅速的破坏人体的各种组织,平时需要数周的时间,现在几天、甚至是几个小时就会出现严重的症状。

 

在极乐岛简陋的临时搭建起来的医院里,在一栋栋简易病房、帐篷里,所有的人如同处于战场的前线,一个个危重病人被推进来,他们戴着呼吸机,很多人濒临死亡,他们在挣扎求生。

 

身处战场上的士兵因为身临其境,有时会忘掉危险的存在,此时此刻,王博士犹如同吸食了毒品,处于极度亢奋之中,这有点像一个渴望战争的将军,或者即将登上擂台的拳击手,他们渴望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自己的才华。

 

因为经历了太多的不被认可,他渴望能够像一个战士那样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现在等待多年的机会来了,在病人渴望的目光中,他感觉自己像上帝一样在拯救众生。

 

抢救室,一个病人被推了进来,他呼吸急促,全身浮肿并布满斑点。他们决定为他实施气管插管手术。护士递过手术刀,因为长时间工作,王博士有点体力不支,他感到有点眩晕,他摘掉了防护面罩,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稳定下来。

 

之后他屏住呼吸,一刀下去切开了病人的气管,病人开始激烈的挣扎,一股浓烈的液体从病人的喉咙喷射出来,溅到王博士眼镜上,王博士用胳膊抹了一下。之后王博士感觉自己的手腕似乎别针扎了一下,他没有在意,继续专注完成了手术。

 

病人的呼吸开始平稳,监视器上显示病人的心跳逐渐回复的正常的水平。

 

王博士感到异常的疲劳,想去休息一下,当他离开手术室,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他靠在墙上休息片刻,努力让自己站稳。

 

他去了洗手间,脱手套的时候发现手套已经破裂,他的手被手术刀割伤了,在消毒的时候,他看着被消毒水浸泡过的拇指,颜色发黑,犹如一块腐肉,他摇了摇头。

 

他走到镜子跟前,望着镜中的自己,由于几天没有休息,他的五官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面孔很狰狞。

 

他的内心涌现出一丝恐惧,但很快他克服了恐惧,他对自己的身体充满自信,他觉得他强大的免疫系统会帮助他战胜一切病毒。他测量了一下体温,有发热的症状,他想休息一下应该没什么大碍。

 

(王博士与慕容及阳光,一段温馨时刻)

休息室空无一人,四周雪白的墙壁空无一物,王博士想起慕容和阳光,此时他们在做什么?他们还好吗?

 

他打开手机,发现有几个未接电话,是慕容打来的。还有一个她发的图片,是阳光画的一幅画,画中一个戴眼镜、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变成了背后有两扇翅膀的天使,他张开手臂遮住了一个孩子和一个女人,他的周围是无数面目狰狞的病毒。

 

他打通慕容的电话。

你打过我的电话?

我打过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我很担心,你还好吗?

我还好,就是有点累,你和阳光怎么样?

他停课了,天天在家画画,他总在问起你,我告诉他你在一个岛上,那里有一座临时建的医院,你在那里救人,他就画了这张画。

 

王博士感到温暖,他感觉自己已经成为了孩子心目中的英雄,他心中涌起一种自豪。

 

之后慕容将电话递给了阳光。

阳光在电话那头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里有好多病人需要医治,等结束了爸爸就回去看你们。

好的,我想让你带我去植物园看那些蜻蜓。

好的,还记得那一次我们去植物园里的蜻蜓园里,我给你讲的关于蜻蜓的故事吗?

记得,有一种蜻蜓是自然界飞的最远的昆虫,它可以飞行7000公里。

是的,那也是我小时的梦想,离开大山,去探索外面的世界。我找到了那种蜻蜓,我要做一个标本送给你做生日礼物,希望你长大以后也像那种蜻蜓一样能够飞的很远。

好的,那就这么说定了。

 

之后慕容接过电话说,孩子现在离不开你,我想下次等你回来将他的名字改成你的姓,这样他就是你的儿子了。

王博士感到喉咙有些哽咽,他没有说话。

 

放下电话,他又想起年事已高的父母,已经很久没回去看望他们了,等一切结束之后他要带上慕容和孩子,回一趟家乡,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

 

(他平静的接受了被感染的现实)

一天后,王博士身体出现了斑点,此时病毒处于最活跃的时期,而且不断发生变异,异常凶猛,攻击并破坏人体的免疫系统。

 

起初病毒的感染需要几周的时间,现在只需要几天就会发病,如果病情没有得到抑制,被被感染者可能会在数天之内死亡。

 

当他被确诊感染的时候,他很平静,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中,被感染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当一个人身处一种生死的环境比如战场,他的内心会发生某种变化,他会适应这种严酷的环境,人类进化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适应环境的过程,在那个漫长的过程中,生死几乎每时每刻都伴随着人类,所以王博士并没有感到恐惧。

 

他甚至有点高兴,他想起自己儿时拯救人类的梦想,如果他像那些英雄死在战场上,那他的一生将充满意义。

 

他躺在一个封闭的病房里,身上插满针管,他的周围堆满了各种监视仪器,记录着他身体的各种生命指标。

 

透过密封的玻璃窗他看到几个医生,他们拿着一大堆化验单在讨论他的病情。他已经洗脱了污名,他变成了一个英雄,他不再是被人忽视的那个可有可无的治疗性病的门诊医生,他是一个人类的拯救者。有时护士进来,透过防护面罩他能感受到她们崇敬的眼光,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几个医生身穿防护服,进来与他交谈。

我们使用了最好的药物,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点点头。

你要有信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依然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弥留之际,一次人生的回顾)

之后数天,王博士病情快速发展,他时常感到呼吸困难,有时需要通过呼吸机来维持。

 

他想起自己的一生,他出生在大山里,从小在自然的环境中长大,看过自然界万物的生死轮回,对于生命有一种超然的态度,他觉得生命是宝贵的,同时又是脆弱的,人应该珍惜生命,同时又不需要惧怕死亡。

 

王博士想起了那位训诫他的女警官,她高高在上的姿态、漠视的眼神及严厉的呵斥,他感到她是一个内心懦弱的女人,脱了那身制服,她是一个对自己的身体没有自信,要通过乳胶填充物来弥补的女人。她的内心一定很自卑,他感觉自己早已看穿了她,在他们之间的交锋中,他已经战胜了她。

 

他想起这些年他的不被理解,甚至是误解,都是上天安排的一种铺垫,最终是要成就他拯救人类的伟业,让他的人生显得与众不同,所以内心他从来都没有抱怨过这些不如意,他甚至觉得他们都是上帝派来帮助他的。

 

正像有人说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世界真相之后依然热爱它。

 

他的性格里有一种以德报怨品质,这种品质与生俱来,他坦然面对自己遇到的各种不公,他不嫉恨任何人,并且宽容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他用悲天悯人的胸怀接受了生活赋予他的一切,他的身上有一种受难者的品质,他的一生注定就是为了受苦、牺牲而来,他注定是一个殉道者。

 

他想起自己的一生和女人之间的那些说不清的瓜葛,他想起和慕容第一次见面,在那个粉红色墙壁的房间里,丝质的纱帘,慕容充满爱怜的目光,她的温暖的身体,柔软的胸部,以及之后发生的性爱,美妙而难以言述。

 

他和慕容聊起孩子的身世,慕容说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他们只是给了他生命,她希望他能做孩子的父亲,未来希望孩子也能像他一样学有所成,之后他给孩子起名阳光。

 

他想起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日子,他们像一家人,一起去游乐园,乘坐摩天轮、过山车,参加阳光的家长会,阳光告诉老师和同学,我爸爸是一个医生。

 

一天他感到状况稍好,他起身去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枯萎的面容,像一具骷髅。他想给慕容打电话,但是又不想让她知道他现在情况,他写了一封信,信中说:

 

我要谢谢你,与你和阳光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候,我在山里长大,我很幸运自己走出了大山,看到外面的世界,也有机会认识你们。

 

请把阳光抚养成人,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我希望他以后可以走的更远。

 

我留了一点钱给你们,希望你们能改善一下生活,不用那么辛苦。我爱你和孩子,如果有来生,我还会和你们在一起。再见了,爱你们!

 

之后他与机长通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中他声音虚弱。

机长问,你怎么啦?你说话的声音像只苍蝇。

王博士说,我感染了病毒,这次我可能过不了这一关了。

你要是个男人,就他妈的挺住啊。

希望吧。

千万别这么说,咱们不是说好还要一起去望乡吗?

谢谢你,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

就这么说定了。

我写了一封信,有些事要麻烦你帮忙,都写在里边了。

我又发现了一个好地方,等你好了我带你去。

王博士欲言又止,此时的他心静如水。

 

(一个漂流瓶,及一个念想)

清晨,王博士醒来,感觉稍好,呼吸顺畅了很多,他望着窗外,那里是一片开阔的海面,远处是京都市中心,那繁华的街景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而如今近在咫尺,却今生永隔。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病毒如此猛烈,暂时并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所有的治疗都是延缓生命而已。他突然预感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时刻,他意识到他再也不可能回到那座繁华的城市了,他一阵心悸,片刻他安静下来。

 

他告诉护士想出去走走,医生答应了他的要求,她们帮他摘下了呼吸机,他穿上防护服,然后出门。

 

他回到宿舍,取出那个蜻蜓的标本,那是大瘟疫爆发前他从国外邮购的,是给阳光准备的生日礼物,后来他去了极乐岛,带在身边,准备疫情结束后再给阳光。

 

他找了一个瓶子,洗干净,将蜻蜓的标本放进去,又放了一张他们三人的合影。他来到海边,此时已是冬末,气温明显回升,他穿着厚厚的棉衣,但仍感到一阵阵的寒意袭来,透彻骨髓。在病毒的摧残下,他变得虚弱不堪,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他发现满手的血迹。

 

他将漂流瓶放到海里,看着那瓶子缓慢飘走了,那是他与那片近在咫尺的陆地的最后的联系。

 

(一段落满尘埃的往事,如今都随风而逝)

傍晚王博士进入弥留状态。

荷花一直陪着他,她看着他枯萎的面容,已经快认不出他了,她被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的高尚情怀深深触动了。

 

她想起之前的一段往事,那时她刚和王博士做同事不久,王博士对她很关心,嘘寒问暖,荷花感受到了他的好感。一次王博士从外地出差回来,带回一个很特别的手镯送给她,还请她吃饭,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情人节那天,王博士邀请她看了一场电影,在观影期间他做了一次含蓄的试探,他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的触摸荷花的手,荷花缩回了自己的手,之后的几天,每次相遇两人都很尴尬,后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恢复了正常。

 

那时的荷花内心对王博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来自偏远的山区,其貌不扬,

可能从内心深处她不喜欢王博士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乡土气息,她觉得自己来自乡下,她更喜欢城市男人那种气质。

 

荷花感到内心一阵愧疚,她对王博士说,以前我不了解你,也许我太虚荣了,其实我知道你是一个能踏实过日子的男人。

王博士摇摇头,说我找到了我的爱人,我很爱她。

从来没听你说过。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我想我找到了真爱。

 

荷花落泪,说其实你本来不需要来这里的。

我必须要来,拯救生命是我一生的梦想。

但是你一个人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不后悔,他说,每个人只能活一次,最后都要离开这个世界,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我很开心能为拯救众生而献出生命,如果能选择我还会选择来这里。我想拥有的都已经拥有了,我的人生很完美,我度过了很美好的一生。

 

荷花紧紧攥住王博士的手,不断的点头,泪水也不断的流下。

 

之后他的病情急剧恶化,陷入昏迷。

医生开始抢救,他们切开了他的气管,为他做了人工心肺连接。他感到锥心的疼痛,他想挣扎,但他的双手和双腿都已经被紧紧的固定住了,在咽气之前他的喉管一直处于切开的状态,从这时起,他再也没有对这个世界说过一句话。

 

这期间他的大脑还在工作吗?没有人知道。

他看着荷花,费力的举了一下手,嘴巴蠕动了一下,之后他的手颓然放下。

荷花有点茫然,她紧紧攥住他的手问,你想说什么?

他没有吭气,这是他留给世界的最后一个动作。

在凌晨时分,王博士离开了这个世界。

 

荷花看着他,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刮胡子了,满脸沧桑,像一个老人。他的身体蜷缩在那里,只剩下枯萎的骨骼,那一刻,荷花看到躺在那里的王博士,就像受尽苦难死去的耶稣。

 

荷花去王博士的宿舍整理他的遗物,里面杂乱的摆放着几本专业书籍,在中间夹着那本《人体艺术摄影画册》。那是那次训诫之后王博士在街头书摊买的,因为印刷制作粗糙有些页码已经脱落。

 

她沉浸在对往事回忆中,她想起王博士对自己的好感以及自己的拒绝,她再次感到内疚,王博士为人真诚,医术精湛,可是当时自己就是不喜欢他,可能是因为虚荣吧,后来她做了机长的情人,觉得他们是如此的不同,像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

 

一时间她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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