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母亲 (序)

母亲若是还在世上的话,今年该是101岁了。

母亲生于1921年,也就是辛亥革命10年之后,又过了些年有了五四运动。母亲算是幸运的,因着发生了这两件大事,她就不用像姥姥,太姥姥,太太太…姥姥那样裹脚了。母亲的脚比我还大,她穿着39码的鞋子,在母亲的年代那算是很大的脚了。她说她刚刚工作的时候下车间作业需要换上厂里发的工作鞋,那些老师傅们偷偷的把脚放进母亲的鞋里然后做鬼脸说这姑娘的脚比我们的都大。39 码的尺寸相当于北美的8.5号鞋子,女儿说8.5号的鞋子也不算大,就是大了些又怎么样呢?不同年代,不同国家人的观念还真不一样。我想了想说,你知道灰姑娘的水晶鞋故事,她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只能放进去一个大脚趾在灰姑娘的水晶鞋里,这个么,多少就是那个意思啦。

母亲是非常活跃的人。她常说她在辽阳城里念女子学校的时候能跑能跳,是学校运动会上得名次的风云人物。记得小时候我们会缠在母亲身边说,我们怎么知道你有那么厉害呢,你或者吹牛逗我们玩吧。母亲说你用的那个木头文具盒可是我在运动会上的奖品哦,可惜其它的奖品都没保存下来。

从母亲在辽阳城里读中学的时候起,到姥姥生病她辍学回家,帮助姥姥洗衣煮饭喂猪养鸡照看三世同堂的一大家子,再到专科学校读书,之后毕业工作和结婚生子,直到我们姐弟三人都上小学的时候,经历了好多年的到处奔波,她仍然保存着那个木质文具盒。

我也仍然记得那个文具盒,是深颜色硬木两层的匣子。拉出盖子就可以转开上面的一层拿下面一层的文具,整个是木结构加上沟槽嵌镶,没有用任何钉子折页。我常常把那个文具盒占为己有,后来弄丢了,不知是在学校里丢的或是背着书包在路上丢的,还着实懊恼了一阵子。

母亲一辈子好强,不甘现状,总是积极向上,即便在战乱时也没有向命运低头。1949年以后满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的时候,却是一场运动接着又一场运动,没有人可以逃过那样的劫数,母亲也不能。

母亲生下来就身体强壮,没生过什么毛病,或者说生病也挺过去了,但是自己却不知道。刚参加工作做身体检查时,医生问她什么时候得的肺结核,又是什么时候痊愈的,母亲说她没有得过肺结核。医生说你肯定得过的,因为X光显示你的肺部有很大的疥疤。

三年大饥荒的时候,平时不生病的母亲得了肝炎。那时候没有什么药物可以治愈肝炎的,医生说你就吃些有营养的食物慢慢养着吧。母亲觉得医生是说她的病好不了,想吃什么就吃点儿什么吧。可是那时候大家连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营养呢。六零年我们姐弟三人都很小,弟弟才一岁。姑姥姥帮助母亲照顾我们。母亲说她反正也活不了了,不如不吃了,粮食太金贵,留给孩子们吃吧。姑姥真急了,说你可不能死啊,孩子们还这么小,你死了他们怎么办呢,要是落在后妈手里就更糟糕了,你一定要挺住,为了孩子们也得活下去。母亲还真撑过来了,病也好了。旧影集里有一张母亲那时侯的照片,精瘦精瘦的,瘦得有些脱像,因为母亲本来一直都是有些偏胖的。

 

想念母亲,一些陈年旧事总在心里萦绕,有些是听母亲和姑姥姥讲的,还有些是我们兄弟姐妹们经历过的。星移斗转,不知不觉间便过去了五六十年,趁着记忆还清晰,赶紧写些下来,是以纪念母亲的养育之恩和她那极不平凡的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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