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是我家乡下亲戚龙叔没出五福的二舅爷,少时被国军抓了壮丁充军,后来被俘虏,据说手上有十几条人命,认罪态度良好,解放后被判处无期徒刑。猫腻可能就在这个“态度良好”上了,肯定不是毕恭毕敬那么简单,能保住自己的命,那很可能是用出卖了更有价值的东西来抵的。
因为他是政治犯,又是无期,后来就不蹲监坐牢了,监狱派他去做农场的活,比较自由。偶尔还能用谷物换点小酒小肉快活一下,因为他姓胡,慢慢的,有人叫他胡司令了。
二舅爷在监狱呆了大半辈子,尤其去了农场之后,有安全感。他就以场为家想终老那里。可惜政策大赦,提前让他出狱,没了养老院,他老不乐意了,甚至动过干点坏事的念头,罪上加罪,能让他继续留在农场。
出狱后,身无分文,两眼茫茫,外面的世界很无奈。监狱考虑到他的处境,提前联系上他的老家,找到远亲我的龙叔,希望暂时能接济他。
二舅爷虽然岁数大了,身体硬朗,也不懒,什么农家杂活都帮着做,龙叔说,让他住下也就多双筷子。
他也不希望成为别人的负担,想自力更生做点什么养活自己。夏天跟别人去捕鱼存了点钱,把原来一个鸡舍改建了一下,准备养鸡。
养鸡不是那么简单,要批鸡饲料,我娘还托人帮他批精饲料,那是第一次见到二舅爷到我家,随龙叔一起了来的,给我们带了不少农家土特产。
二舅爷基本就住在鸡舍里了,小鸡仔晚上也要起来喂食,灯也不能关,他伺候小鸡们尽心尽力,涨势喜人,憧憬着鸡生蛋蛋生鸡的美好日子,弄不好还能娶上一老伴,越想越美。
鸡下蛋后,他要吭哧吭哧骑车把蛋带到城里卖,到了集市还要躲城管,怕蛋被没收,有时城管还打骂人。
偏偏点儿背,他养鸡那年,饲料贵,鸡蛋却卖不上价,入不敷出。
一天,我娘去上班,就看到二舅爷在门口等他,眼泪汪汪的样子,来城里的路上摔沟里了,鸡蛋破了不少,去集市又让城管追着骂,落荒而逃,走投无路,把蛋再带回去就白跑了一趟,让我娘帮他想想办法,把蛋推销出去。那一天,我娘就在上班的楼里,挨个屋子敲门推销农家蛋,好歹同事帮忙几乎卖出去了,剩下的就带回来给我们吃,总算让他拿到钱回去了。
人要倒霉,放P都砸脚后跟,又遇到鸡瘟,下蛋的鸡一批批死去,鸡得了流感,也会拉肚子,拉肚子的鸡会被其他鸡围攻掏肛,所以有的鸡是被同类给掏死的,最惨的肠子都给掏出来,二舅爷就忙着分离生病的和健康的鸡,以及掩埋死鸡。
鸡蛋掉价,鸡暴毙,二舅爷心灰意冷,收摊不干了。
没多久,他身体衰弱下去了,去医院查,肺癌晚期。
二舅爷也知趣,他这样的处境摊上这个病,说是保守治疗,就是回去等死了。
肺癌的人,胸口有闷热感,最后的日子,他的安慰剂除了止痛药,就是吃个冰棒,能感觉清凉一点。
他死的那天,刚好龙叔在他身边,正在打电话,早上已经躺了好几天的二舅爷起床去上了大号,龙叔发现二舅爷朝他招手,感觉他想说什么,等走过去,二舅爷最后一口气就喷在他脸上了。
处理完后事,龙叔也累了,就在二舅爷临终的屋子里小睡了一觉,等醒来发现自己大腿肚子上,一边一个形状一样大的圆圈圈,红红的。
他百思不解,是二舅爷还在纠结蛋蛋的事,还是二舅爷念着他的好,从阴间给他送了两大洋?
那两个大红圈就烙在了他的腿上一样,久久也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