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我订纽约客杂志20多年了,近几年这是唯一的纸型杂志还在花钱订阅,用来睡觉前,上厕所,打发时间,催困,解决无聊.
它的文章品质,可读性,声誉在当今依旧排在前面.
对我,它就是相当于名牌吧,老资格,投稿人比较靠谱,到现在我也不能每篇都读完,都愿意读完.
另外本文作者Peter Baker是我喜欢的一个住白宫记者,他文风稳重资格和声誉很好, 我常看常读他的文章和新闻Talk。
本来这几天我每天上厕所都坐下来读这期杂志上他们的这篇长文,觉得非常有可读性,还闪过念头推荐给传人兄读一下,刚好昨日在微信里看到有多事人翻成了中文,我就借花献佛转过来,分享给走廊各位.
文章很长,中文可以看的快一点.愿读原文的它发在8-15-2022的期刊上.)
记者Susan B. Glasser和Peter Baker在纽约客杂志上发表深度长文,列数了特朗普在总统任期内与他的数位将军之间产生的冲突。本文集中在特朗普执政的后两年,主要是由他任命的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利对特朗普的种种作为做出的反抗。这些事件突显出了特朗普与将军们之间的根本价值观的差异。
Photo by: Trump White House Archived from Washington, DC,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2017年夏天,在入主白宫仅半年后,唐纳德·特朗普飞往巴黎参加法国新任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举办的巴士底日庆祝活动。马克龙上演了一场壮观的军事表演,以纪念美国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战一百周年。复古的坦克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滚过,战斗机在上空轰鸣。这一活动似乎是为了吸引特朗普,讨好他对炫耀和宏大场面的热爱,而他也明显感到高兴。负责阅兵的法国将军转身对他的一位美国同行说,“你们明年也要这样做。”
果然,特朗普回到华盛顿后,决心让他的将军们在国庆节为他举行有史以来最大、最隆重的阅兵式。令他感到困惑的是,将军们的反应是厌恶。国防部长詹姆斯·马蒂斯说:“我宁愿喝酸(自杀)。”官员们竭力劝阻特朗普,指出阅兵式将耗资数百万美元,并且会破坏首都的街道。
但是,特朗普和将军们之间的鸿沟并不真的是关于金钱或可行性的问题,就像他们无休止的政策斗争不仅仅是对是否从阿富汗撤军,或如何打击朝鲜和伊朗构成的核威胁的意见冲突。这种分歧也是一个价值观的问题,是他们如何看待美国本身的问题。
当特朗普告诉他的新幕僚长约翰·凯利,关于他对独立日阅兵的看法时,这一点变得清晰无比。凯利和马蒂斯一样也是退役海军陆战队将军,特朗普说:“听着,我不想让任何受伤的人参加阅兵,让我觉得没面子。”他苦恼地解释说,在巴士底日游行中,有几个受伤的老兵编队,包括在战斗中失去肢体的坐轮椅的士兵。
凯利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他告诉特朗普:“那些才是英雄,在我们的社会中,只有一群人比他们更英勇,他们被埋葬在阿灵顿(美国的军人公墓)那边。”凯利没有提到他自己的儿子罗伯特,一个在阿富汗战场上阵亡的中尉,也是埋在那里的死者之一。
特朗普重申:“我不想要他们,让我很没面子。"
在包括特朗普、凯利和空军将军、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保罗·塞尔瓦在内的椭圆形办公室简报会上,这个话题再次出现。凯利以他不动声色的方式开了个阅兵式的玩笑。他告诉总统“嗯,你知道,塞尔瓦将军将负责组织7月4日的阅兵”。特朗普不明白凯利是在讽刺他。“那么,你对阅兵式有什么看法?” 特朗普问塞尔瓦。塞尔瓦没有告诉特朗普他想听的话,而是直言不讳。
塞尔瓦说:“我不是在美国长大的,我实际上是在葡萄牙长大的,葡萄牙曾是一个独裁国家,阅兵是为了向人们展示谁有枪。而在这个国家,我们不这样做。”他补充说,“这不是我们的本性。”
即使在这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之后,特朗普仍然不明白。他难以置信地说:“所以,你是不喜欢这个想法?”
塞尔瓦说:“不,这是独裁者的做法。”
特朗普担任总统的四年里,其不稳定性达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愤怒的发作,深夜的推文风暴,突然的解雇。起初,声称自己有骨刺而躲避征兵的特朗普,似乎对担任一国总司令,以及由他任命或接管的国家安全官员感到着迷。但特朗普与“我的将军们”的恋情是短暂的,在对本文发表的声明中,这位前总统证实了他对他们的厌恶程度。
他说:“这些人非常没有才干,一旦我意识到这一点,我就不依靠他们了,我依靠系统内真正的将军和海军上将。”
事实证明,这些将军们有原则、有标准、有专长,而不是盲目的忠诚。有一天,总统对约翰·凯利的大声抱怨很有代表性:“你们这些该死的将军,为什么不能像德国的将军那样?”
凯利问:“哪些将军?”
特朗普回答:“二战中的德国将军们。”
凯利说:“你知道他们曾三次试图杀死希特勒,并几乎成功了吗?”
但是,特朗普当然不知道这些。总统回答:“不,不,不,他们完全忠于他。”在他所知的历史版本中,第三帝国的将军们完全屈从于希特勒;这就是他想要的军队模式。凯利告诉特朗普,没有这样的美国将军,但总统决心测试这一说法。
到2018年底,特朗普想要自己亲自挑选的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注:美国法定的军队最高级别军官,而国防部长是平民官员)。他已经厌倦了约瑟夫·邓福德,这位被奥巴马任命为主席的海军陆战队将军,他曾在抵制特朗普的一些更离谱的想法时与马蒂斯密切合作。别的不说,邓福德的任期还有大半年时间。
几个月来,曾在宾夕法尼亚州主持特朗普2016年竞选活动的说客大卫·乌尔班一直在敦促总统和他的核心圈子用一个更志同道合的主席来取代邓福德,一个与马蒂斯不那么志同道合的人,马蒂斯在海军陆战队时曾同时指挥过邓福德和凯利。
Photo by: Chairman of the Joint Chiefs of Staff from Washington D.C, United States,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马蒂斯提出的接替邓福德的人选是大卫·戈德费恩,他是一名空军将军,也是前F-16战斗机飞行员,曾在巴尔干地区被击落并成功躲避追捕。没有人记得有一位总统曾不顾国防部长的反对挑选主席,但五角大楼收到消息,特朗普不可能只接受一个推荐人选。
然而,来自陆军的两个明显的竞争者拒绝被考虑。北约欧洲最高盟军司令柯蒂斯·斯卡帕罗蒂将军告诉同僚们,“我的油箱里已经没有油了",无法应付成为特朗普政府的主席。而中央司令部司令约瑟夫·沃特尔将军也请求放弃他,他告诉一位同事,他不适合与马蒂斯如此紧密合作。
乌尔班曾与特朗普的国务卿迈克·蓬佩奥一起在西点军校就读,内心仍然是一个陆军人,他支持陆军参谋长马克·米利。当时60岁的米利是一名海军军医的儿子,曾在硫磺岛的第四海军师服役。他在波士顿郊外长大,在普林斯顿大学打冰球。作为一名陆军军官,米利曾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指挥部队,领导第十山地师,并监督陆军部队司令部。
米利是一名历史系学生,经常带着一堆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最新书籍,他显然不是在前两年主导特朗普国家安全政策的关系紧密的海军陆战队兄弟会的成员。乌尔班告诉总统,他与米利的关系会更好,米利性格豪爽,直言不讳,而且拥有常春藤联盟的血统,这一点一直让特朗普印象深刻。
米利在担任陆军参谋长时与特朗普会面时已经展示了这些品质。一位高级国防官员回忆说:“米利会直接说为什么总统必须了解陆军的这些情况,以及为什么陆军是赢得国家所有战争的军队。他非常擅长在电梯演讲(指短时间的接触)中妙语频出。他有大嗓门,并能直接对总统抖出很多精妙的包袱,然后他会喘口气说,‘总统先生,我们的陆军在这里为你服务。因为你是总司令。’这是一个非常不同的做法,而特朗普喜欢这样。”
而且,和特朗普一样,米利也不是疯狗(指一个人性格狂野且疯狂)马蒂斯传奇的拥护者,他认为马蒂斯是一个“彻底的控制狂”。
Photo by: Chief National Guard Bureau from USA, CC BY 2.0 via Wikimedia Commons
就马蒂斯而言,他似乎认为米利是在为这份工作进行不适当的拉票,米利向其他人回忆说,马蒂斯在那年秋天的一个招待会上与他对峙,说:“嘿,你不应该竞选。你不该竞选主席。”米利后来告诉人们,他曾尖锐地回答马蒂斯:“我没有为任何该死的东西进行游说。我不做这个。”
米利最终向邓福德提出了这个问题。米利告诉他:“嘿,马蒂斯把这事记在脑子里了,我告诉你这不是我的风格。”米利甚至声称,他曾恳求乌尔班停止为他的候选资格进行宣传。
2018年11月,在米利被安排接受特朗普面试的前一天,他和马蒂斯在五角大楼又发生了一次针锋相对的遭遇。米利后来对别人讲述这段经历时称,马蒂斯敦促他告诉特朗普,他想成为下一任欧洲盟军最高司令,而不是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米利说他不会那样做,而是会等待听总统希望他做什么。这将结束这两位将军的一切关系。
第二天,当米利到达白宫时,凯利接待了他,在他看来,凯利似乎异常地心烦意乱。在他们进入椭圆形办公室与特朗普会面之前,米利问凯利他的想法。
凯利说:“你应该去欧洲,然后他妈的离开华盛顿,白宫是一个粪坑。你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在椭圆办公室,特朗普一开始就说他正在考虑让米利担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当特朗普向他提出这项工作建议时,米利回答说:“总统先生,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们谈到了世界的现状。随即,双方出现了深刻的分歧。在阿富汗问题上,米利说,他认为如特朗普所希望的那样,将美国军队完全撤出,会造成一系列严重的新问题。而且,米利已经公开反对特朗普坚持的禁止变性人参军的做法。
特朗普说:“马蒂斯告诉我,你在变性人问题上很软弱。”
米利回答:“不,我在变性人问题上并不软弱。我只是不在乎谁和谁睡觉。”
也有其他分歧,但最后米利向他保证:“总统先生,你将做出决定。我所能保证的是我将给你一个诚实的答案,我不会在华盛顿邮报的头版上谈论它。我会在所有我能做到的事情上,给你一个诚实的答案。而你将做出决定,只要它们是合法的,我就支持。”
只要它们是合法的。目前还不清楚特朗普对这一警告还有多少印象。在特朗普看来,任命米利的决定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报复马蒂斯。特朗普在多年后证实了这一点,在与这两个人闹翻后,他说他挑选米利只是因为马蒂斯“受不了他,不尊重他,也不会推荐他。”
12月7日深夜,特朗普宣布,他将于第二天在费城举行的第119届陆军对海军的橄榄球比赛上透露一个与参谋长联席会议有关的重大人事决定。这就是邓福德得到的,关于他即将被公开羞辱的唯一通知。第二天早上,当说客乌尔班出现时,邓福德正和米利站在比赛现场等待总统的到来。乌尔班拥抱了米利,他说“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但米利的任命甚至不是当天最大的新闻。当特朗普走向他的直升机准备飞往比赛现场时,他又抛出了一个惊喜。他告诉记者:“约翰·凯利将在今年年底离开。”凯利在他所谓的“世界上最糟糕的工作”中坚持了17个月。
对特朗普来说,这个决定是一个转折点。他没有任命另一个可能会拒绝他的,意志坚强的白宫幕僚长,而是倾向于一个基本上会顺从他想要的东西的人。一周后,凯利做了最后的努力,劝说特朗普不要用南卡罗来纳州的前国会议员、担任特朗普预算主任的米克·马尔瓦尼取代他,但未获成功。凯利告诉总统:“你不会想雇佣一个只会唯唯诺诺的人。” 特朗普回答:“我才不管,我就想要一个听我话的人!”
此后一个多星期,马蒂斯也出局了,他辞职是为了抗议特朗普下令美国突然从叙利亚撤军,而此前马蒂斯刚刚与与美国并肩作战的盟友会面。这是近四十年来第一次有主要内阁成员,因与总统的国家安全争端而辞职。
所谓的“成年人轴心”已经结束。他们中没有人像总统的批评者认为的那样,为限制特朗普做了很多事情。但他们所有人:凯利、马蒂斯、邓福德,加上国家安全顾问麦克马斯特和特朗普的第一任国务卿雷克斯·蒂勒森,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起到了护栏的作用。特朗普希望用更能够控制的人物取代他们。正如马蒂斯所说的那样,特朗普是如此不自量力,以至于他决定把池子里的水抽干。
2019年1月2日,凯利向白宫工作人员发送了一封告别邮件。他说,这些是他会想念的人。“那些无私的人,他们为美国人民辛勤工作,从不放低身段与猪猡在泥地里搏斗。这些人不参与八卦,把个人野心和政治放在一边,只为我们伟大的国家工作。那些有道德的人,总是告诉他们的老板他或她需要听到什么,而不是他们可能想听到什么”。
Photo by: U.S. Department of Homeland Security (DHS),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当天上午,马尔瓦尼出现在白宫,开始了他作为代理幕僚长的第一个正式工作日。他召开了一次全体人员会议,并宣布了一项声明:好的,我们将以不同的方式做事。约翰·凯利走了,我们要让总统成为总统。”
2019年秋天,在特朗普任命他为下一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近一年后,米利终于从邓福德手中接过这个职位。上任两周后,在白宫与国会领导人举行的会议上,米利坐在特朗普的身边,讨论中东地区正在酝酿的危机。特朗普再次下令从叙利亚撤军,危及美国的库尔德盟友,并有效地将领土控制权移交给叙利亚政府和俄罗斯军队。
众议院在对总统的弹劾程序中通过了一项不具约束力的决议,谴责特朗普的撤军行为,因为他拿着对乌克兰的近4亿美元的安全援助,作为要求调查其民主党对手的筹码。甚至有三分之二的众议院共和党人投票支持。
在会议上,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指出了对总统的反对投票。特朗普讽刺地呵斥道:“恭喜你。”当参议院民主党领袖查克·舒默宣读马蒂斯的警告,即撤出叙利亚可能导致伊斯兰国的重新崛起时,他更加愤怒了。作为回应,特朗普嘲笑他的前国防部长是“世界上最被高估的将军。你知道我为什么解雇他吗?我解雇他是因为他不够强硬”。
最终,佩洛西沮丧地站起来,指着总统说。她说:“你的所有道路都通向普京。你把乌克兰和叙利亚拱手让给了普京。”
特朗普回击道:“你只是一个政客,一个三流的政客!”
最后,众议院多数党领袖、佩洛西的副手斯泰尼·霍耶受够了。他说,“这没有用,”并站起来与议长一起离开。
特朗普在他们走出去时喊道:“我们在投票站见。”
当她离开白宫时,佩洛西告诉记者,她离开是因为特朗普正在“崩溃”。几小时后,特朗普在推特上发布了一张佩洛西站在他上方的白宫照片,显然他认为这能证明她才是那个崩溃的人。相反,这张照片作为佩洛西与特朗普对抗的一个例子而被传开。
在照片中还可以看到米利的身影,他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头垂得很低,看起来似乎想沉入地板。对佩洛西来说,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软弱表现,她后来说,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米利在那次会议上不愿意站出来对抗特朗普。毕竟,她会指出,他是军队的无党派领导人,而不是特朗普的走狗之一。她告诉我们,“还以为米利会有更多的独立性,但他只是低着头。”
事实上,米利已经对特朗普相当警惕。那天晚上,他给华盛顿州的民主党人、众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亚当·史密斯议员打电话,在上述会议中他也在场。米利问道:“这种事情通常是这样进行的吗?”正如史密斯后来所说,“那是米利意识到老板可能脑子不太正常的时刻,”没有蜜月期。史密斯说:“几乎从他担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第一天起,他就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前方需要面对的挑战,不是与总司令的正常挑战。”
2020年6月1日傍晚,米利没有通过他刚意识到的,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考验:从白宫走过拉法耶特广场(白宫北侧的广场)的短短几分钟后,广场上的“黑人的命也是命”事件的抗议者被暴力清除了。
米利身着作战服,与总统顾问的方阵一起在特朗普身后行进,这是特朗普总统任期内最臭名昭著的一次拍照活动,旨在对自乔治·弗洛伊德遇害一周以来,在白宫外和全国各地肆虐的抗议活动作出有力的回应。大多数示威活动都是和平的,但也爆发了抢劫、街头暴力和纵火事件,包括白宫对面的圣约翰教堂的一场小火。
Photo by: The White House from Washington, DC,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在拉法耶特广场拍照的前一天上午,特朗普与米利、司法部长威廉·巴尔和国防部长马克·埃斯珀发生冲突,因为他要求进行军事化的武力展示。特朗普告诉他们:“我们看起来很弱。”
总统想援引1807年的《叛乱法》,使用现役军队来平息抗议活动。他希望有一万名军队上街,并召集第82空降师。他要求米利亲自负责。当米利和其他人反对,并说派国民警卫队就够了时,特朗普喊道:“你们都是失败者!你们都是他妈的失败者!你们都是该死的失败者!”特朗普转向米利,说:“你就不能向他们开枪吗?就朝他们的腿部或其他地方开枪?”
最终,特朗普被说服不要对美国公民派兵。巴尔作为执法部门的文职负责人,在抗议活动的应对中发挥了主导作用,国民警卫队也被部署来协助警方。
几个小时后,米利、埃斯珀和其他官员被突然召回白宫,并被召集去走过拉法耶特广场。当他们行走时,空气中还弥漫着催泪瓦斯的气味,米利意识到他不该在那里,于是离开,悄悄地走到等待他的黑色雪佛兰越野车上。但伤害已经造成了。
没有人会关心,甚至不会记得,当特朗普在被破坏的教堂前举起《圣经》时,他并不在场;人们已经在电视直播中看到他穿着战斗服与总统一起大步走来,而这一形象似乎预示着特朗普治下的美国,终于成为了一个与自己交战的国家。
米利知道这是一个将永远困扰他的错误判断,正如他后来所说,这是一个“通往大马士革的时刻”(注:圣经中保罗皈依基督教的时刻,通常指分水岭时刻)。他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在拉法耶特广场事件发生后的几天里,米利坐在五角大楼的办公室里,不断修改辞职信的草稿。这封信有短的版本;也有长的版本。他更喜欢的是完整的那个版本:
我很遗憾地通知你,我打算辞去你们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职务。感谢你们任命我为高级军官的荣誉。过去几周的事件使我进行了深刻的反省,我不能再忠实地支持和执行作为你的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命令。我相信,你正在对我的国家进行巨大的、无法弥补的伤害。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已经做出了一些计划中的努力,使美国军队政治化。我以为我可以改变这种情况。我已经认识到,我不能,我需要靠边站,让别人来尝试做这件事。
第二,你正在利用军队在人民心中制造恐惧,而我们正在努力保护美国人民。我不能袖手旁观,参与这种对美国人民的口头或其他形式的攻击。美国人民信任他们的军队,他们相信我们会保护他们不受所有敌人的威胁,无论是外国的还是国内的,而我们的军队将做到这一点。我们不会背弃美国人民。
第三,我曾向美国宪法宣誓,宪法中体现的理念是:所有男人和女人生来平等。所有男人和女人都是平等的,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白人还是黑人,亚洲人,印度人,不管你的肤色,不管你是同性恋,异性恋还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人。如果你是天主教徒、新教徒、穆斯林、犹太人,或者选择不信教,都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你来自哪个国家,你姓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美国人。我们都是美国人。在这些红、白、蓝的颜色下,也是我的父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为之奋斗的颜色,在全世界都有意义。对我来说,很明显,你对这些颜色的看法和我不一样。对我来说,很明显,你并不珍视这些价值和我所服务的事业。
最后,我深深地认为,你正在破坏国际秩序,并在海外对我们的国家造成重大损害,而这是最伟大的一代在1945年制定的秩序,他们为之艰苦奋斗。从1914年到1945年,有1.5亿人在战争中被屠杀。他们被屠杀是因为暴政和独裁政权。那一代人,像每一代人一样,都在与之斗争,与法西斯主义斗争,与纳粹主义斗争,与极端主义斗争。现在对我来说很明显,你不理解这个世界秩序。你不理解战争是怎么回事。事实上,你赞同许多我们所反对的原则。而我不能成为参与者。我怀着深深的遗憾,在此提交我的辞职信。
这封信的日期是6月8日,离拉法耶特广场事件整整一周,但米利仍然不确定是否应该把它交给特朗普。他在发信号弹,向各种圈子寻求建议。他联系了邓福德,以及军事道德专家、退役陆军将军詹姆斯·杜比克等导师。他也给政治联系人打电话,包括国会议员以及布什和奥巴马政府的前官员。大多数人告诉他前国防部长和中情局局长罗伯特·盖茨的做法:“让他们解雇你。不要辞职。”
盖茨后来回忆说:“我的感觉是,马克很快就对这个人做出了相当准确的判断。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在6月1日之前,他就会告诉我在椭圆形办公室提出的一些绝对疯狂的想法,来自总统的疯狂想法,关于使用或不使用军事力量的事情,立即从阿富汗撤军,从韩国撤军。就这么不断发生着。”
米利不是唯一寻求盖茨建议的高级官员。在过去两年中,特朗普的国家安全团队的一些成员曾到他在华盛顿州的家中拜访。盖茨会给他们倒杯酒,给他们烤点鲑鱼,并帮助他们解决特朗普的最新难题。他告诉他们:“辞职的问题是,这把枪你只能开一次。”所有的对话都是同一个主题的不同版本:“‘我该如何把我们从悬崖边上拉回来?’‘我如何阻止这一切发生,因为这对国家来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罗伯特·盖茨。Photo by: The U.S. Army,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在拉法耶特广场事件之后,盖茨告诉米利和埃斯珀,鉴于特朗普越来越多的反复无常和危险的行为,他们需要在五角大楼呆得越久越好。盖茨告诉他们:“如果你辞职,那就只是一天的热点,如果你被解雇,那就表明你是在为正确的事情站出来。”盖茨告诉米利,他还有一张重要的牌,并敦促他打出这张牌。“让军方首长们和你站在一起,并向白宫表明,如果你走了,他们都会走,这样白宫就知道这不仅仅是解雇马克·米利的问题。而是整个参谋长联席会议将因此辞职。”
在公开场合,拉法耶特广场看起来是米利的一次失败。几位退休将军谴责他的参与,指出一个拥有二十多万现役黑人军人的种族多元化军队的领导人,不能被视作在反对种族正义的运动。甚至连一直避免公开批评特朗普的马蒂斯也就这次“奇怪的合影”发表了一份声明。华盛顿邮报报道说,马蒂斯这样做的动机是他对米利穿着军装走过广场的形象感到愤怒。
无论他们的个人分歧是什么,马蒂斯和米利都知道,这一刻有一种悲剧性的必然性。在整个总统任期内,特朗普一直试图重新定义军队在美国公共生活中的作用。在2016年的竞选中,他曾公开表示支持使用酷刑,以及其他被军方视为战争罪的做法。就在2018年中期选举之前,他命令数以千计的军队前往南部边境,打击虚假的移民大篷车的“入侵”行为。2019年,在一项破坏军事司法和指挥系统的行动中,他赦免了一名被认定在伊拉克与一名俘虏尸体合影的海豹突击队员。
许多人认为,特朗普2018年在选举前的边境大戏中使用军队的决定,用杜克大学军民关系专家彼得·费弗的话说,就是“2020年的预言或预兆”,他在指挥学院为将军们讲授这一课题。当曾是费弗学生的米利在拉法耶特广场之后打电话征求意见时,费弗同意米利应该道歉,但鼓励他不要辞职。费弗说:“这将是一个错误,我们军队中没有辞职抗议的传统。”
米利决定在国防大学的毕业典礼演讲中道歉,他原定在拍照后的一周发表演讲。费弗的建议是承认错误,并明确表示,这个错误是他犯下的,而不是特朗普犯的。费弗说,毕竟,“总统被允许做出政治表演,这是当总统的一部分。”
米利的道歉是毫不含糊的。他在讲话中说:“我不应该在那里。”他没有提到特朗普。“我在那个时刻和那个环境中的出现,造成了军队参与国内政治的印象。”他补充说,这是“一个我已经从中吸取教训的错误”。
与此同时,米利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会辞职。他告诉他的工作人员:“去他妈的,我就跟他吵架。”在他看来,挑战在于阻止特朗普造成更多损害,同时也要以符合他执行总司令命令的义务的方式行事。
然而,宪法没有为面对流氓总统的将军提供实际指导。自1949年设立这个职位以来,或者至少自1974年理查德·尼克松的最后的日子以来,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米利对他的工作人员说:“如果他们想把我送上军事法庭,或把我关进监狱,随他们去。但我将从内部进行斗争。”
米利的道歉之旅既是私人的,也是公开的。由于即将到来的选举助长了特朗普狂热的紧迫感,这位主席试图向民主党人传达一个信息,即他不会同意总统为国内政治目而部署战争机器的任何进一步努力。他给佩洛西和舒默都打了电话。
前奥巴马白宫顾问鲍勃·鲍尔说:“在拉法耶特广场事件之后,米利满心忏悔,并向所有人表示,他无意再玩特朗普的游戏。”他当时正在为乔·拜登的竞选活动提供建议,并听说了这些电话。“他真的被那段经历所灼伤。他感到震惊。他为此道歉,而且很明显他的立场非常坚定。”
然而,在国会山,一些民主党人,包括佩洛西,仍然持怀疑态度。在他们看来,拉法耶特广场证明米利一直是特朗普的支持者。众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亚当·史密斯回忆说:“对米利存在着巨大的误解。特别是6月1日之后,我的很多民主党同事都对他感到担忧。”史密斯试图向其他民主党人保证,“从来没有任何一刻,米利有可能帮助特朗普做任何不应该做的事情。”
然而,佩洛西等人还是不信任米利,因为在那年早些时候的一次事件中,特朗普在没有事先向国会领导人通报情况的情况下,下令杀死了伊朗指挥官卡西姆·苏莱曼尼。
特朗普观看击毙苏莱曼尼的场景。Photo by: The White House from Washington, DC,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史密斯说,佩洛西认为这位主席一直在“回避”,并且不尊重国会。米利则认为,他不能无视特朗普坚持不通知立法者的要求,这是由于总统对针对他的弹劾程序感到气愤,从而造成的逆反。史密斯说:“对米利来说,驾驭特朗普的世界,比南希所认为的更加困难。”他为主席做了担保,但从未成功说服佩洛西。
五角大楼和总统之间的这种对峙能持续多久?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米利每天早上醒来时都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在一天结束前被解雇。他的妻子告诉他,她对他在道歉时没有被直接开除而感到震惊。
埃斯珀也被通知了。在拉法耶特广场两天后,国防部长曾到五角大楼的新闻发布厅,提出自己的道歉,甚至透露他反对特朗普援引《叛乱法》和使用现役军人的要求。埃斯珀说,这样的步骤应该只保留给“最紧急和最可怕的情况”。特朗普后来在椭圆形办公室对埃斯珀的批评大发雷霆,米利回忆说,这是他听到的“最糟糕的谩骂”。
第二天,特朗普最新的幕僚长马克·梅多斯在家里给国防部长打了三次电话,让他收回对援引《叛乱法》的反对。当他拒绝时,如埃斯珀后来所说,梅多斯采取了“托尼·索普拉诺的方式”(电视剧《黑道家族》的主人公,新泽西州的黑帮老大),并开始威胁他,最后还是退缩了。梅多斯的发言人对埃斯珀的说法提出异议。
埃斯珀决心尽可能地留在职位上,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忍受所有的烂事,把时间耗尽”。他觉得自己负有特别的责任,必须坚持下去。根据法律,除总统外,唯一有权部署军队的人是国防部长。埃斯珀决心不把这一权力交给罗伯特·奥布莱恩,后者已成为特朗普的第四任也是最后一任国家安全顾问,或者里克·格雷内尔,一个曾担任国家情报局代理局长的公共关系人员。
埃斯珀和米利都在跟总统比谁留得久的过程中找到了新的目标。他们在整个夏天都在反抗他,因为特朗普一再要求现役部队平息正在进行的抗议活动,威胁要援引《叛乱法》,并试图阻止军队重新命名纪念联盟将军(南北战争中,南方维护奴隶制的一方)的基地。
盖茨回忆说:“他们两个人都期待着,实际上是每天都期待着被解雇。”米利“会给我打电话,基本上都会说,‘我可能坚持不到明天晚上’。他对此很安心。他深知自己必须要支持宪法,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米利把辞职信收在办公桌里,并起草了一份计划,一份如何度过未来几个月的指南。他确定了四个目标。第一,确保特朗普不在海外发动一场不必要的战争。第二,确保军队不会为了保持特朗普的权力,而在街头被用来对付美国人民。第三,保持军队的气节。而且,第四,保持他自己的诚信。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米利提到这个计划的次数,他都数不清。
即使在6月,米利也明白,这不仅仅是在11月3日总统大选后拖住特朗普的问题。他知道,选举日很可能只是标志着特朗普即将带来的挑战的开始,而不是结束。这些预兆令人担忧。在拉法耶特广场事件前不到一个星期,特朗普发布了一条日后很快就会成为惯例的推文。他首次警告说,2020年的总统选举将以“历史上最大的选举舞弊”而告终。
到11月9日星期一晚上,米利对选举后的动荡时期的担忧似乎正在变成现实,这与美国以前的任何情况都不同。新闻机构称拜登当选,但特朗普拒绝承认他以数百万票之差落败。自由民主的基石:权力的和平过渡,现在成了疑问。那天晚上九点左右,坐在家里的主席接到了国务卿迈克·蓬佩奥的紧急电话。可能除了副总统迈克·彭斯之外,没有人比蓬佩奥在公开场合对特朗普更加忠诚,或在私下里更加谄媚。但即使是他也无法忍受了。
蓬佩奥对米利说,“我们得谈谈,”他在六号宿舍(Quarters Six)的家里,这栋红砖房自1960年代初以来一直是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官邸。“我可以过来吗?”
米利邀请蓬佩奥立即来访。
当他们在米利的厨房桌前坐下时,蓬佩奥告诉他,“疯子们已经接管了”。不仅是特朗普被这些疯子包围着;事实上,他们在白宫里也开始掌权,而且从那天下午开始,在五角大楼内也是如此。
就在几个小时前,在拜登被宣布赢得选举后的第一个工作日,特朗普终于解雇了埃斯珀。米利和蓬佩奥感到震惊的是,国防部长被克里斯托弗·米勒取代,直到最近,米勒还是特朗普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一名不起眼的中级反恐官员,他在一群似乎是特朗普的政治思想家团队的陪同下,抵达五角大楼。
对米利来说,这是一个不祥的发展。正如他对他的工作人员所说,从一开始,他就明白,“如果计划是夺取权力,没有军队,你是不可能做得到的。”米利研究过政变的历史。这些政变总是需要接管他所说的“权力部门”,包括军队、国家警察和国内部队。
一听说埃斯珀下台,米利就冲到楼上的部长办公室。他告诉埃斯珀:“这完全是胡闹。”米利说,他将辞职以示抗议。埃斯珀坚持说:“你不能,你是唯一剩下的人。”一旦他冷静下来,米利同意了。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米利将多次召集参谋长联席会议,以增强他们的决心,在埃斯珀出局后抵制来自白宫的任何危险的政治计划。他对他们引用了本杰明·富兰克林的话,告诉他们一起被绞死而不是单独上吊的好处(注:富兰克林在签署独立宣言时的名言,大意是与其因分裂而被各个击破,不如共同反抗到最后)。
他告诉他的工作人员,如果有必要,他和所有首长都准备“穿上制服,一起渡河”,即威胁集体辞职,以防止特朗普试图利用军队非法掌权。
米勒抵达五角大楼后不久,米利与他会面。他告诉这位新任代理国防部长,“首先要知道的是,你是美国现在有能力发射核武器的两个人之一。”他在之前的几个月里一直在管理国家反恐中心。
一位曾与米勒密切合作的五角大楼官员,在选举前一个多星期就听到了关于他可能取代埃斯珀的传闻。这位官员回忆说:“我的第一直觉是这是我听到过最荒谬的事情。”但随后他想起了米勒在特朗普白宫的变化。这位官员说:“他做人有点像是墙头草,风一吹,他就会朝那个方向摆动。他不是一个思想家。他只是一个愿意为他们办事的人。”
巧合的是,这位官员恰好在米勒进入五角大楼时走进去,米勒在楼梯上踉跄了一下的视频很快就传开了。陪同他的有三个人,而他们至少在几个星期内,对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卡什·帕特尔,米勒的新幕僚长;埃兹拉·科恩,他将升任负责情报和安全的国防部代理副部长;安东尼·塔塔,一位退役将军和福克斯新闻台中的一个名嘴,他将成为五角大楼的代理政策负责人。
来源:推特视频截图
这个三人组远非平凡。塔塔的成名之作是称奥巴马为“恐怖主义领袖”他后来收回了这一说法,并声称一位前中情局局长曾威胁要暗杀特朗普。帕特尔是众议院的情报委员会最高共和党人德文·努内斯的前助手,他被指控散布阴谋论,声称乌克兰而不是俄罗斯干预了2016年的选举。
特朗普的第三任国家安全顾问约翰·博尔顿和博尔顿的副手查尔斯·库珀曼,都曾强烈反对将帕特尔安排在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中,只是在被告知这是总统的个人“必聘”命令时才退缩。但是,根据特朗普第一次被弹劾时的证词,帕特尔还是绕过了他们,直接向特朗普汇报,并向他提供关于乌克兰的信息,而这不属于他的工作范围。(在对本文的声明中,帕特尔称这些指控“完全是捏造的”)。最终,帕特尔被派去帮助里克·格林纳尔进行白宫下令的情报界清洗。
科恩职业生涯早期曾在迈克尔·弗林手下的国防情报局工作,最初于2017年被特朗普国家安全委员会聘用,但因特朗普的首位国家安全顾问弗林的迅速内爆而被一同挤走。当后来白宫努力重新雇用科恩时,博尔顿的副手发誓要“把我的徽章放在桌子上”并辞职。库珀曼直言不讳地告诉特朗普:“我不会雇佣一个将成为组织中另一个毒瘤的人,而埃兹拉就是毒瘤”。2020年春天,科恩进驻五角大楼,在特朗普大选后的调整中,他担任五角大楼的最高情报职位。
米利有第一手的理由对这些新的五角大楼顾问保持警惕。就在大选前,他和蓬佩奥被激怒了,因为一项解救被关押在尼日利亚的美国人质的最高机密的海豹突击队第六分队(美国最主要反恐特种部队,击杀本拉登的部队)的任务,在最后一刻几乎不得不取消。这是因为尼日利亚人没有按照要求,提前正式批准这项任务,尽管帕特尔曾向他们担保过。
国务院一位高级官员回忆说:“飞机已经在空中了,但我们没有得到批准。当外交官们试图联系他们的尼日利亚同行时,救援队一直在上空盘旋。他们在飞机不得不折返前几分钟才设法找到他们。”这位官员说,结果是,蓬佩奥和米利都认为他们是被骗了,“并对这整个阴谋小集团产生了恶感。”
蓬佩奥曾对他的国务院工作人员回忆说,中情局拒绝与帕特尔有任何关系,因此他们也应该谨慎行事。另一位国务院高级官员说:“国务卿认为这些人脑子有问题,是疯子,是危险的。”(帕特尔否认了他们的说法,断言:“我根本没有造成任何延误。”)
陆军参谋长詹姆斯·麦康维尔与米勒(中)和帕特尔(右)。Photo by: U.S. Secretary of Defense,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埃斯珀被解雇后,米利将帕特尔和科恩分别召到他的办公室,进行严厉的训话。他告诉他们每个人,不管他们在搞什么阴谋诡计,“铁窗生活真的很糟糕。而且,不管你们是否愿意意识到这一点,(1月)20日12时整会有另一位总统,他的名字叫乔·拜登。而且,如果你们做任何违法的事情,我不介意让你们进监狱”。
科恩否认米利对他说过这番话,坚称那是一次“非常友好、积极的谈话”。帕特尔也否认了这一点,他断言,“他为我工作,而不是相反”。但米利告诉他的工作人员,他警告科恩和帕特尔,他们正被监视着。“不要这样做,甚至连试都不要试。我嗅得到它。也可以看得到。其他很多人也可以。而且,顺便说一下,军方不会参与这种烂事。”
新团队的部分议程很快就明确了:确保特朗普履行他2016年的竞选承诺:从海外的“无尽战争”中撤出美国军队。在埃斯珀被解雇两天后,米勒和帕特尔在与米利开会时将一张纸滑过桌面,交给米利。这是一份命令,上面有特朗普标志性的黑色记号笔签名,命令在1月15日之前撤出在阿富汗的所有四千五百名剩余部队,并在12月31日之前撤出在索马里执行反恐任务的不到一千名部队。
米利惊呆了。他说:“你从哪里得到这个?”
帕特尔说,这是刚刚从白宫传来的。
他问帕特尔,“是你建议总统这样做的吗?”后者说不是。
他又问米勒,“是你建议总统这么做的吗?”他也说不是。
米利问道:“好吧,那么,是谁建议总统这么做的?根据法律,我是总统的军事行动顾问。如果我不提出我的军事意见和建议,这又怎么会发生呢?”
就这样,他宣布他要穿上军礼制服去白宫,米利和其他人最后来到了国家安全顾问罗伯特·奥布莱恩的办公室。
米利要求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他把撤军令放在奥布莱恩的桌子上。
奥布莱恩说:“我不知道。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个。它看起来不像是白宫的备忘录。”
担任彭斯国家安全顾问的退役将军基斯·凯洛格要求查看这份文件。他说:“这不是总统写的,格式不对。这做得不对。”
米利说:“基思,你肯定是在开玩笑吧。你是在告诉我,有人伪造了美国总统的签名?”
事实证明,这份命令并非伪造。它是特朗普白宫内部的一场失控行动,由特朗普30岁的人事主管约翰尼·麦肯特监督,并得到总统本人支持。命令是由道格拉斯·麦克格雷格起草的,他是一名退役上校,也是特朗普最喜欢的电视名嘴之一,他与麦肯迪的一名初级助手合作。这份命令随后被带到总统面前,绕过了国家安全机构和特朗普自己的高级官员,让他签署。
麦克格雷格。Photo by: BMG-2048,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麦克格雷格经常出现在福克斯新闻上,要求从阿富汗撤出,并指责特朗普的顾问们阻挠总统做他想做的事。麦克格雷格曾在1月对塔克·卡尔森说:“他需要把那些一直告诉他‘如果你这么做,万一出了坏事,就会被归咎于你,总统先生’的人送出椭圆形办公室。他需要说,‘我才不在乎’。”
在埃斯珀被解雇的那一天,麦肯特邀请麦克格雷格到他的办公室,为他提供了一份新的代理国防部长高级顾问的工作,并交给他一份手写的四个优先事项的清单,正如Axios报道的那样,麦肯特声称这些优先事项直接来自特朗普。
1. 把我们弄出阿富汗。
2. 把我们弄出伊拉克和叙利亚。
3. 完成从德国的撤军。
4. 把我们弄出非洲。
一旦阿富汗的命令被发现,特朗普的顾问们就劝说总统退缩,提醒他已经批准了一个在接下来几个月内撤离的计划。蓬佩奥问道“我们为什么需要一个新的计划?”特朗普妥协了,奥布莱恩随后告诉其他紧张的国家安全领导人,这份命令是“无效的”。
然而,妥协的结果是一项新的命令,将米利和埃斯珀一直抵制的,在1月中旬之前将阿富汗的部队缩减到2500人,并将在伊拉克的剩余3000人的部队也削减。国务院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命令发布前通知这些国家的领导人。
两种噩梦般的场景一直在米利的脑海中闪过。一是特朗普可能会引发一场外部危机,以转移注意力或为在国内夺权创造借口,比如与伊朗的战争。另一种是,特朗普会制造一场国内危机,以证明下令军队上街阻止权力移交是合理的。
米利担心,特朗普对自己关于选举的谎言“希特勒式”的认可,会让他制造出一个“德国国会纵火案时刻”。1933年,希特勒利用德国议会的一场大火控制了这个国家。现在,米利设想总统可能宣布戒严令,或者援引叛乱法案,让特朗普的“纳粹党”(brown shirts,希特勒于1923年创立的武装组织)煽动暴力。
到了11月下旬,特朗普对大选的攻击不断升级,米利和蓬佩奥的合作也加深了,这是后者在12月1日的晚餐上,向司法部长比尔·巴尔透露的事实。巴尔刚刚公开与特朗普决裂,他在接受美联社采访时表示,没有证据表明选举存在舞弊,足以推翻选举结果。
当他们在弗吉尼亚州一家购物中心的意大利餐厅吃饭时,巴尔向蓬佩奥讲述了他所谓的“丰富多彩的一天”。蓬佩奥告诉巴尔,他向米利提出了一项非同寻常的安排,以确保国家在总统就职典礼之前保持稳定:他们将与马克·梅多斯每天早上通电话。蓬佩奥和米利之后称其为“飞机着陆”通话。
“我们的工作是让飞机安全着陆,并在1月20日进行和平的权力交接,”米利告诉他的工作人员。“这是我们对这个国家的义务。”然而,有一个问题。“两个引擎都失灵,起落架卡住了。我们现在处于紧急情况。”
在公开场合,蓬佩奥依然坚定地支持特朗普。事实上,就在他秘密去米利家,对“疯子们”接管政权表示惋惜的第二天,他拒绝承认特朗普的失败,并讽刺地告诉记者:“我们将会平稳过渡——到第二届特朗普政府。”
然而,蓬佩奥在背后接受了选举已经结束的事实,并明确表示不会帮助推翻选举结果。“他完全反对这么做,”国务院一名高级官员回忆说。蓬佩奥在公开场合和私下里的言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他对此有一个利己的解释。这名高级官员表示:“对他来说,最后不被解雇也是很重要的,他要坚持到苦涩的最后一刻。”
蓬佩奥。Jaredlholt, CC BY-SA 4.0 , via Wikimedia Commons
在蓬佩奥的西点军校同学埃斯珀被解雇后,特朗普派往五角大楼的那个笨手笨脚的空想家团队激怒了米利和蓬佩奥。用一名国务院官员的话说,两人“已经像旅伴一样走到了一起”,随着二人对特朗普在选举后的行为越来越警觉,他们的合作更加密切,尽管米利对国务卿并不抱幻想。
他认为,长期支持特朗普、自己也渴望竞选总统的蓬佩奥想要“第二次政治生涯”,但特朗普最终陷入否认主义是他不会越过的那条线。米利告诉他的手下:“到最后,他不会成为那些疯子中的一员。”
12月初,当他们早上8点进行“飞机着陆”通话时,米利相信蓬佩奥真的在努力实现让权力和平地移交给拜登。但他从来都不确定如何看待梅多斯。这位幕僚长是想让飞机降落还是想劫机?
大多数时候,米利还会给白宫法律顾问帕特·西波隆打电话,对于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来说,西波隆并不是一个通常的通话对象。在特朗普政府执政的最后几周,西波隆是特朗普保守议程的忠实信徒,他是这场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的大戏的主要角色,这场大戏围绕着特朗普推翻竞选失败组织各种计划。
在与西波隆通完电话后,米利告诉一位来访者,这位白宫的法律顾问是“有建设性的”,“不是疯子”,而且是“试图在总统周围设置护栏”的力量。
米利继续与拜登关系密切的民主党人接触,向他们保证,他不会允许滥用军队来让特朗普继续掌权。奥巴马的前国家安全顾问苏珊•赖斯是他的常客,她被民主党人称为“赖斯频道”。
他还与缅因州的独立参议员安格斯·金(Angus King)进行了几次交谈。金说:“我和他的谈话是关于试图利用军队来宣布戒严的危险。”他承担起安抚参议员同僚的责任。“我不能告诉你们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但米利会告诉军队,让他们绝对做正确的事情”,他称米利的“性格和诚实”会为此做保证。
米利有越来越多的理由担心,这样的选择实际上可能是被迫的。11月下旬,特朗普赦免了迈克尔·弗林,他承认自己在与俄罗斯联系的问题上向联邦调查局撒谎。不久之后,弗林公开向特朗普提出了几种极端的选择:他可以实施戒严令,任命特别检察官,并授权军方在摇摆州“重新启动”选举。12月18日,特朗普在椭圆形办公室接待了弗林和其他一群否认选举结果的人,在这里,美国历史上第一次有总统会严肃地考虑使用军队来推翻选举结果。
他们带来了一份总统命令草案,要求代理国防部长克里斯托弗·米勒“扣押、收集、保留和分析”投票机,并在60天内,也就是就职典礼举行之后,就任何调查结果提供最终评估。当晚晚些时候,特朗普发布了一条推文,号召他的粉丝们前往首都,帮助他继续担任总统。他在凌晨1点42分写道:“1月6日华盛顿将会有大规模的抗议活动。去那里吧,将会很疯狂!”
米利对政变的恐惧不再是牵强的。
当特朗普在“疯子们”的游说下令军队干预国内事务时,米利和他的同事们还担心他会授权打击伊朗。在特朗普担任总统的大部分时间里,他的外交政策鹰派一直在鼓动与伊朗决一胜负;当意识到特朗普可能会输掉选举时,他们加快了努力。
2020年初,当迈克·彭斯主张对伊朗采取强硬措施时,米利问为什么。“因为他们是邪恶的,”彭斯说。米利回忆说,他当时回答说:“副总统先生,世界上有很多邪恶势力,但我们不会对它们全部开战。”大选前,米利听到一名高级官员对特朗普说,如果他输了,他应该打击伊朗的核计划,这让他更加紧张。
当时,米利告诉他的工作人员,这是让他惊讶于“这些家伙胡说些什么?”的时刻。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大得吓人。
国家安全顾问罗伯特·奥布莱恩是另一个经常支持采取强硬措施的人:“总统先生,我们应该狠狠地打击他们,倾尽我们的一切狠狠地打击他们。”埃斯珀在他的回忆录中称,“狠狠地打击他们”是奥布莱恩“乏味的标志性短语”。(奥布莱恩对此表示异议,他说:“引用我说的那句话不准确。”)
在埃斯珀被解雇的那一周,米利被召到白宫,提出攻击伊朗的各种军事方案,却遇到了新任代理国防部长米勒令人不安的表现。米勒后来告诉美国广播公司(ABC)的乔纳森·卡尔,他在上任仅三天的会议上故意表现得像个“他妈的疯子”,推动各种应对伊朗核能力突破的升级方案。
米勒的行为看起来不像是故意的,反而对米利没有帮助,因为特朗普一直在要求替代方案,包括在伊朗境内攻击其弹道武器基地。米利解释说,这将是非法的先发制人行为:“如果攻击伊朗大陆,你将发起一场战争。”在与特朗普更激进的顾问的另一次冲突中,当特朗普不在场时,米利的态度更加明确。
他说:“如果我们照你说的做,我们都将在海牙接受战犯的审判。”
特朗普似乎常常是虚张声势,而不是动真格的,五角大楼的高层仍然相信,他不希望爆发全面战争,但即使在11月的那次会议之后,他仍在继续推动对伊朗发动导弹打击。米利告诉他的工作人员,如果特朗普说过一次,他就说了一千遍(来阻止他)。
拜登的一名高级顾问回忆说:“米利最担心的事情是伊朗,他有过不止一次这样的经历,当谈到报复时,他不得劝总统不要自毁。”
他最担心的是伊朗会激怒特朗普,美国官员通过一系列外交和军事渠道警告伊朗人不要利用美国动荡的国内局势做文章。众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亚当·史密斯回忆说:“人们明显担心伊朗会利用这一点以某种方式攻击我们。”
米利相信,在拜登就职典礼之前,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也在推动特朗普打击伊朗。12月18日,就在特朗普会见弗林讨论实施戒严的同一天,米利在内塔尼亚胡位于耶路撒冷的家中会见了他,亲自敦促他放弃对特朗普的支持。“如果你这么做,你会有一场他妈的战争,”米利告诉他。
两天后,12月20日,伊朗支持的伊拉克民兵向美国驻巴格达大使馆发射了近24枚火箭弹。特朗普公开指责伊朗,并威胁说,只要有一个美国人被杀,他就会进行大规模报复。这是十多年来对绿区(巴格达国际区)最大的一次袭击,也是米利一直担心的那种挑衅。
在圣诞季期间,随着美国杀害苏莱曼尼一周年的临近,美国与伊朗的紧张关系进一步升级。哈梅内伊警告说,“那些下令谋杀苏莱曼尼将军的人”将“受到惩罚”。
1月3日,周日下午晚些时候,特朗普会见了米利、米勒和其他伊朗问题国家安全顾问。蓬佩奥和米利讨论了国际原子能机构一份令人担忧的新报告。但是,到最后,就连蓬佩奥和奥布莱恩这两位对伊朗鹰派,都反对在特朗普总统任期的这个最后时刻发动军事打击。“他意识到时间快到了,”米利告诉他的工作人员。特朗普被他的竞选之战消耗殆尽,他退缩了。
在与安全部门负责人的会议结束时,总统把米勒拉到一边,问他是否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1月6日的抗议活动。“这将是一件大事,”米利听到特朗普对米勒说。“你有足够的人来确保我的人是安全的,对吗?”米勒向他保证他能做到。这是米利最后一次见到特朗普。
1月6日,米利在五角大楼的办公室里会见了拜登过渡政府的国防部首席官员克里斯汀·沃姆斯。在大选后的几周里,米利开始在他和沃姆斯坐的圆桌对面的一个大显示器上同时观看四家电视的内容:CNN和福克斯新闻,以及支持特朗普的小型媒体Newsmax和One America News Network(OAN),它们一直在播放选举虚假信息,就连福克斯都不会播放的那种。当沃姆斯在一次会议上注意到他的观看习惯时,米利开玩笑说,“你必须知道敌人在干什么”。
当天,米利和沃尔姆斯本应讨论五角大楼减少驻阿富汗美军的计划,以及拜登团队希望在全国各地动员大规模的新冠疫苗接种点。但是,当他们惊恐地意识到他们面前的屏幕上正在发生什么时,米利被召去与米勒和陆军部长瑞安·麦卡锡举行紧急会议。他们最终没能让飞机降落。飞机正在坠毁。
下午2点30分,米利进入了国防部长的办公室,他们讨论部署华盛顿国民警卫队,并在司法部的庇护下调动附近州的国民警卫队和联邦特工。米勒在下午3点04分下令派华盛顿特区的警卫队来。
但要阻止这种羞辱已经太迟了:国会已经被一群否认选举的人、白人至上主义民兵成员、阴谋论者和特朗普的效忠者所淹没。米利担心,这真的是特朗普的“国会纵火案时刻”,这场危机将允许他实施戒严令,维持他对权力的控制。
国会领导人们被保护人员带到麦克奈尔堡(美国陆军哨所)的安全设施,他们呼吁五角大楼立即向国会派部队。南希·佩洛西和查克·舒默对米勒仍有疑心:这位不知名的特朗普任命者到底站在哪一边?米利试图让民主党领导层放心,军队在处理这事,而不是听命于特朗普。他告诉他们,部队要来了。
然而,那时已经是三点半以后了,国会领导人对部队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来感到愤怒。他们还与迈克·彭斯进行了交谈,后者也提出给五角大楼打电话。下午4点左右,他找到了米勒,米勒还在办公室里收听情况。彭斯命令道:“清空国会大厦。”
彭斯在确认选举程序开始前。The White House,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虽然是副总统在试图捍卫国会大厦,但梅多斯想假装是特朗普在采取行动。他打电话给米利,告诉他:“我们必须消灭副总统做了所有决定的说法。我们需要建立总统仍在掌权的说法。”米利并没有理他,梅多斯的发言人否认了米利的说法,称他在玩“政治、政治、政治”。
警卫队终于在下午5点40分到达了国会大厦,用米利的话说,这对军队来说是“冲刺速度”,但对一些国会议员来说还不够快,他们将花几个月的时间来调查为什么要花这么长时间。到了晚上7点,国会大厦外已经设置了警戒,联邦调查局和美国烟酒枪炮及爆炸物管理局特工在国会大厦的许多隐蔽地点和狭窄走廊逐个搜查,寻找剩余的暴徒。
当晚,在等待国会返回并正式确认特朗普的选举失败时,米利给他在拜登团队中的一位联系人打了电话。他解释说,他已经在白宫与梅多斯和帕特·西波隆通了电话,他还与彭斯和国会领导人通了电话。但是米利再也没有听到总司令特朗普的消息,这一天国会大厦自1812年战争以来第一次被敌对势力占领。他说,特朗普既是“可耻的”,又是“同谋”。
后来,米利经常回想起那可怕的一天。这位具有历史思想的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会说:“这是一次险胜(It was a very close-run thing)”,援引了威灵顿公爵在滑铁卢以微弱劣势击败拿破仑后的名言。
特朗普和他的手下未能实施这个阴谋,部分原因是他们不明白,米利和其他人从来都不是特朗普的将军,也永远不会是。但他们对选举的攻击暴露了这个体系的明显弱点。米利最终反思道:“他们动摇了合众国的核心,你能想象一群能力更强的人可以做到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