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花拉路
布兰雅
北起亚当，南至女皇。青青花拉，悠悠情长。
（四）：牛儿哥哥
前天，是新加坡国庆。又看到巨大的国旗，被三架直升机引领着，战机呼啸而过，然后是红狮伞兵们，从天而降。这么多年了，心里丝丝絮絮，想起了牛儿哥哥。
我怎么跑起马拉松的？以前真不知道我也能跑步。小时候倒是特别爱动，6级台阶都是跳下去的，给人吓死。老师建议我玩体育，爸妈舍不得也不敢，硬是让我玩了些"文的"，钢琴，长笛，小提琴，芭蕾。但其实，芭蕾也是武的，那老师是俄罗斯的，可凶了。我还学了三年俄语。一直跳到考大学前。近年，我妈说我怎么玩这么虐的马拉松，还越野。我说：那么多年的芭蕾都跳下来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苦吃不了。我妈听得一愣一愣的。
跳805留下两个后遗症。一是跑步老是前掌着地，长跑容易伤脚踝。我花了两年才改正过来。另外就是大腿略粗，老觉得难看，不过现在对跑步反而是好处。少年时代体育还不错，跑步也不错，但一点也不突出，平时跑得也不多。最多的运动，是游泳。新加坡有2000个游泳池，周末还跟着苏儿姐姐去圣淘沙岛的丹绒海滩，还有库苏岛。不知道被水母蜇过多少回。
另外一项最多的运动，是踩滑轮， Inline rollerblading。记得我考上了南洋女中后爸妈很高兴，送我一个折叠式摩托罗拉小手机作礼物，还有个小天线。我就经常和朋友约，周末去东海岸公园滑。新加坡共和国是个迷你小国，只有香港的一半大，东西20英里多点，南北10英里多，面积223平方英里。所以就填海造地。整个东海岸公园都是填海填出来的。特别的平，踩滑轮可爽了。从樟宜机场到加冷体育场，全长12公里，可以来来回回地滑。
我们一起，男男女女，结伴而行。那时年轻少年，不觉得累。玩个大半天才回家。我坐的是196路巴士，某一天，发现一个一起滑的男生也在巴士上，相对笑笑。最后发现，他和我一起下车。原来，他居然是我的邻居。他住在布兰雅岭84号楼，我住布兰雅坡。他姓Neo，我就叫他“牛儿”，就是中文的“梁”。
牛儿是个大哥哥，比我高四届，莱佛士书院的。觉得他很高，帅帅的，满身好肌肉，滑轮踩得飞快。正滑，倒滑，跳跃，什么地方都敢去。而我只是在Trail上老老实实地滑。所以前几次都是对面遇到他，擦身而过，难怪不熟。他就和我讨论滑轮的技巧，并约好，下个周末一起去。我说好。
下次，他专门慢下来，陪我练。矫正动作，提高平衡度。滑完了，他告诉我，我的安全配置还不够。护膝，护手，帽子，眼镜，腰带。新加坡的降雨量非常大，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滑着，滑着，就会遇到暴雨。以前我都是停下来的，他却带着我继续滑，怎样过水，怎样看路，怎样学会摔跤。他的理论是，即使雨停了，路上也全是水，有的地方有积水。滑轮的速度快，所以跌倒的动作，还要专门练习。
每次滑完，就一起去附近好客中心吃东西，然后坐巴士一起回家。196路是双层巴士，牛儿喜欢坐在二层最前面。我们可以一起一路说话，看风景。问他为什么坐最前面，他说好像自己在开飞机的感觉。这也是他的梦想。
我们就这样一起滑了差不多两年，他中学毕业了。去服役。说实话，当时我有点依依不舍。可是，新加坡每个男生都要当兵。牛儿在军队里，表现很好，鉴于他强健的体格，顺利加入了空军。从几千人，甄选到100多人，开始飞行。不料，到最后32人的时候，被淘汰。问他原因，说是当战机超过音速，达到6G的时候，他有3-15秒的短暂失忆。这是致命的，3 秒，一个马赫就是1000米，2个马赫就是2000米。飞机俯冲后拉起时，恰巧是G-Loc 最容易发生的时候，没有拉起来，就完了。
牛儿已经经过了很多层的训练，所以还是能上天。但被安排成了伞兵。可命运对牛儿很不公平，做伞兵不到两个月，就发生了事故。跳伞时，头盔碰了机身一下，空中昏迷。幸好伞还是自动打开了，到了地面，没有落地动作，有了点轻伤。但头盔里，都是血。
等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坐在轮椅里，不认识我了。几乎不能说话，看着这个世界，木呆呆的。我难受之极，暗暗以泪洗面。我们住得近，我经常去看他。他被爷爷推着，在附近走走。慢慢地，他依稀好转，看到我会笑，憨憨的样子，头部不自然地偏来偏去。看他有好转，我就更频繁地去看他，有时还推着他走走。他开始和我说话，语速很慢，也想起了我们两年一起的时光。
看着他现在瘦弱的样子，想起当年在东海岸公园大道（ECP）的自行车径上飞奔的矫健身影，还有一起在196上的欢笑，不仅悲从中来。不久后，我来到美国，一直呆了下来。慢慢联系少了。。。经过长时间的康复，他的智力和体力几乎完全恢复了，完成了大学学业，工作，结婚生子。并且积极恢复了体育锻炼，游泳，拉铁。唯一的遗憾，是离不开轮椅。
大概两个月前吧，我的古老的Gmail突然收到了他一封很短的电邮： Just checking if this account is still working...
我立回：我在，在，一直在。你好吗？
他没有忘记我，我也没有忘记他，我的牛儿哥哥。
【后记】
《青青花拉路》是我读大学时写的思乡小文，（一、二）写于2007年。然后过了近5年，2011年写了（三）。当时还说，（四）不知哪一年写，也许等五年，也许十年。这不，真的是十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