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次在工作室求婚以后,这里的“秘密”不再,我们又开始在这里约会。我喜欢在这儿留宿,喜欢清晨在高大的空间和一排小窗透进来的自然光线里苏醒。每次在工作室,我都会是早醒的那一个。我很享受在微冷的空气里感知Dan在身边的热度。
有时候我抱着他的胳膊睡,他似乎是怕自己压着我,让我不舒服,总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擎着手臂。这小小的无意间的举动,每每让我很感动。慢慢地,他的胳膊放松了,沉沉地压下来。看到他呼吸渐渐深沉平稳,我知道他又睡着了。
看着他安然在我身边入睡,我的心无比平静温暖。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为Dan的家人画一幅全家福。
Dan半醒半梦之间翻过身来,伸手搂住我,说:“咱们结婚吧。”
我笑着问他是不是在说梦话。他认真地看着我说:“春节在2月12号,咱们2月14号情人节去登记好吗?你的本命年也算是过去了了吧?”
“好啊!”我笑了。
“嗯, 我来安排。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Dan扬起眉毛,有点神秘地说。
“嗯?”
“这段时间不可以来工作室。”
“你又要搞什么啊?我也要用!”
“不行,你好久没交房租了。说好的每个月五本旧杂志呢?你被暂时驱逐了。”他点了点我点鼻子。
“真是恶霸房东!”我觉得又气又笑,再次满怀好奇。
我把油画的工具一股脑儿地搬回了出租房,开始画画。我计划要画四幅肖像:Frances和赵忆江,赵忆帆和毕远空,我爸和我妈,我和Dan。四幅画里的人物都是在二十到三十岁左右的年龄,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爱情最炙热的阶段。这八个人当中,有三个无法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也是一种遗憾啊。
日子快到了的时候,Dan告诉我大致的安排:婚礼就在他们酒店的中庭,户外聚会,人数可以放宽一些。我们两家人,加上包老板一家,蕾蕾和Rob做伴娘伴郎,还有Jack做主婚人,我哥哥的孩子当花童。Dan自己设计制作了喜帖,大红镂空,打开是两朵盛开的牡丹。
我们一过年就去市政府登记结婚。然后着手准备婚礼的细节。蕾蕾陪我去挑婚纱。戴着口罩试婚纱也真是世纪奇景了。婚纱公司很贴心,说是会附送同款的口罩。我对于这些东西向来无所谓,根本没打算去订制。我妈妈知道了就长吁短叹,说我太过潦草。Dan开始也没考虑到,后来问我,要是时间不够,婚礼完全可以推迟,反正客人就这么几个,地点也是自己家的。可我不想麻烦了。难道结婚最重要的不是结婚对象吗?婚纱戒指等等等等,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挑了一个极为简洁的抹胸式纯白绸缎的婚纱,腰部两侧有蕾丝和提花刺绣细节,优美地突出腰部线条。Frances贴心地送给我一个很漂亮的碎钻小皇冠,为简约的婚纱增色不少。我挑戒指也挑得很痛快,完全没有耽搁时间。午宴的菜单因为客人少,倒是准备得十分精致。
蕾蕾和Rob一起和我们俩去试婚纱的那日,Dan看着我大刀阔斧地样子,不由得笑了:“你真的是好说话、好养活啊。难道是等不及嫁给我,什么附加条件都没有啦?”
“喔,你不着急是吧,我大可以再等上八年的。”我故意气他。
“那可不行。这宝贵的八年时间,你都可以给我生上五六个娃了!”
“你以为是母鸡下蛋呢?五六个?不行不行,你还是趁早换新娘吧。”
待我们四人穿戴整齐,站在大镜子前面的时候,我忽然很是感动。蕾蕾的眼里也泪光闪烁。我忽然看到了一堆的问题:这个料子是不是太硬了?腰间的蕾丝是不是太透明了?头纱是不是太支棱了,不够飘逸?鞋跟是不是太高了......
Dan把我拥入怀中,说:“你现在看起来正常许多呢。我放心了。”
婚礼头一天,我一大早就跑到了Dan和Frances家里,把四幅油画带给他们看。当我把它们在客厅里一字排开的时候,Frances交握着双手,半晌没出声。Dan眼含热泪,过来紧紧地拥抱了我。
Frances拿起来自己和忆江的那幅“合影”,眼泪扑簌而落。这幅画我参考了从他们相册里偷的一张Frances带着Dan刚到国外的时候拍的照片以及Dan悄悄留着的父亲的一寸军装照。不过我没有画军装,而是给赵忆江画了便服。他们俩在画布上自然而亲热地相依,年轻的面孔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热忱和真挚。
我问Jack要了赵忆帆和毕远空的家庭合影,以此为参照,画出他们俩站在一起的样子。我很认真地表达毕远空对赵忆帆的那种呵护感。画的时候,感受到的却是Dan平日里的关怀。我的笔下自然而然地流淌出甜美的色调,一如他们背靠着的桂花树。
我爸爸妈妈的合影,我选择了他们的结婚照。那么认认真真的样子,看起来居然有些趣致。他们也曾经那么年轻啊。如今爸爸头发秃了,妈妈两鬓斑白,我都忘了他们曾经也年轻过。想到他们为了我和我哥,不知道操了多少心,生了多少气,我不禁有点鼻子发酸。我打算把这幅油画送给他们。
Dan拿起我们俩的那一幅,笑着说:“这个比婚纱照要好。”
那幅画是照着蕾蕾给我们俩在婚纱店里抓拍的一个镜头画的:Dan拿着Frances送给我的头饰,想帮我戴上,我则仰着脸略带调皮地看着他笑。
“谢谢你,Sam。这就是全家福啦。我看明天咱们把画放在婚礼现场吧。那些没能来参加的家人,好像也在现场一样。”Frances说。
“哎呀,我忘了阿P!”我忽然想到了这个重大的疏忽。
Dan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没关系,阿P明天会去参加婚礼的。我没忘了他。”
我忽然好想阿P,要是他在,应该可以来吧?Dan一直训练他在外面走路,是不是也存了这个打算的?明天他会来?Dan绝对不是开玩笑,但是会以什么方式呢?我的心充满了期待。
在我们大婚的日子,我和蕾蕾换衣服、做头发、化妆都是自己来的,疫情期间,一切从简。因为要戴上口罩,我连口红都省了。
当我们俩走进休息室,我爸爸起身走过来,眼睛里泪光闪烁。哥哥家的小美女今天特别漂亮,淡紫色的洋装把她衬得像是个小天使。我们很快地预演了一遍,她很镇定,应该没有问题。
通往中庭的玻璃门被布帘遮住了,我看不到里面的情景。我爸爸站到我身边,把胳膊递给我挽着,我们相视而笑,但瞬间也流下了眼泪。爸爸慌忙帮我擦眼角。正在此刻,中庭里音乐响起来,那是我久违的Dan的长笛吹奏的The Rose。玻璃门缓缓敞开,我爸领着我向前迈出了我人生中重要的一步。
长笛声悠扬清亮,我不由得脑补出歌词:I say love, it is a flower. And you, the only seed..... Just remember in the winter, far breath the bitter snows, lies the seed that with the sun's love, in the spring becomes the rose.
我踏着音符,在他的凝望中一步步向他走去。想到我和他在一起一年多,却经历了生离死别的起伏转折,真的很不容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我心中种下了种子?那粒小小的种子,被我们以泪水和鲜血浇灌,被我们以欢笑和希望呵护,今天终于盛开了一朵玫瑰。
我向他走去,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似乎消失了。我有点走神儿地想:几个人和几百人的婚礼,真的没啥区别啊,因为我眼里,只有前方的那个人。
待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把长笛交给了身后的Rob,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我们执手对视,跟着Jack宣读誓词。
然后我看到Dan在口袋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难道他自己揣着戒指吗?
正在我满腹狐疑的时候,我看清了那是一个遥控器。大家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随着小车轮的声音,我看到后面一个铺着白桌布的签到台下面钻出来一个东西,正在缓缓地移动。它平稳地拐了一个弯,径直向我们而来。
阿P!
那一瞬间,我握紧了Dan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待它越来越靠近,我发现是个栩栩如生的木雕猫型。它的身型、皮毛、眼睛都和阿P如出一辙。那绿色的清亮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祝福。原来Dan这几日在工作室忙着的就是这个啊!
“阿P”脖子上挂了一个小包,等他靠近的时候,Dan弯腰从那个小包里取出来戒指。
他泪光闪烁地看着我,很轻地说:“我早就说过了,阿P是最棒的‘拿戒指的小孩’。”
我们在泪光闪烁的温暖笑意里交换戒指,摘下口罩,在众人的祝福里亲吻。
Dan看着我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声在我耳边开玩笑说:“幸好你没用口红,不然我擦都来不及呢。你真的是我的soul mate!”
在我破涕为笑的时刻,小侄女大声叫道:“姑姑抛花!抛给我!”
在座的人都笑了起来。我看着蕾蕾说:“等下别跟小丫头客气啊,接下来应该是你的婚礼啦。”
我转过身去,把手里的捧花用力向后甩了出去,然后赶紧回头查看。没成想,我抛得太用力,太符合抛物线的规则了:那束花跃过蕾蕾和小侄女的头顶,稳稳地向后面飞去。
在我们惊讶的目光中,捧花飞向一个刚刚进门的人。那个男子一手捧着更大的一束花,一手敏捷地接住了我抛出去的花束。
我听到Frances低声惊叫了一下,Dan拔腿跑过去,我也提起婚纱的裙角,紧随其后。
那个戴着棒球帽和黑口罩的年轻人,看着我们的架势,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对......对不起,打扰了。我是来给新娘新郎送花的。”他慌慌张张地把捧花递给了小侄女,然后把那一大束花递给了Dan。
难怪Frances和Dan都那么惊讶,这是一大束洁白的百合,中心有两枝艳红的玫瑰。
Dan大声问道:“谁让你送过来的?”
这个“不速之客”战战兢兢地说:“公司啊。我就是鲜花公司送货的。对不起啊,我可以走了吗?”
Frances抓住他的胳膊问:“有没有卡片?有没有口讯?是谁订的花?”
那个家伙一边退一边猛摇头:“你们可以打电话去公司问。”说着他递上来一张名片,然后转身夺路而逃。
Frances拿起花束上的小卡片读起来,然后捂着口罩下的嘴,眼泪止不住了。Dan赶紧过去搂着妈妈,在她耳边轻语。我走过去看到,那张小小的卡片上是打印的一句话:亲爱的儿子儿媳:祝福新婚,白头偕老!爱你们的爸爸。
我们一起走到我的油画全家福前,将花束放在了Frances和赵忆江的肖像前面。
Dan拉着我走回台前,笑着对大家说:“都不是外人,没有必要瞒着大家。这束花,是来自我失散多年的父亲。我相信,他正在路上,他正在赶来。哪怕今天赶不到,也没关系。我们收到了他的祝福。总有一天,我们会团聚。今天谢谢大家来见证我和Sam人生中的重要时刻。”
他揽住我的腰,骄傲地看着我说:“Sam,这是我此生最得意的日子。谢谢你!找到你,就像是荒郊野外,我的手机忽然出现了五个信号条码。我立刻知道,往后余生,我不会和你失联。从那一刻开始,幸福的讯息一条接着一条,一条比一条更清晰,一条比一条更笃定。Sam,我的灵魂伴侣,我相信我们前世有缘。此生我们携手到老,不离不弃。”
说完,我们俩紧紧拥抱。那一刻,我也相信我们前世有缘。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在体内欢快地涌动着,冲击我每一个毛孔,浸透了我每一个细胞,都呈现出幸福的模样。
我们的迷你婚礼结束了。Dan开车,我抱着木雕的阿P,Frances抱着那一大束花,一起回家。赵忆江猝不及防的祝福,让我们震撼而沉默。虽然这沉默中喜忧参半,还混合着不少疑问,但更多的是希望。
一进门,Frances就递给我一串钥匙,笑着说:“我把中半岛的房子装修好了,家具用品全都给你们安排妥帖,你们今天就可以住过去了。这也算是我送给你们的新婚礼物吧。这里随时欢迎你们回来。但是你们应该有独立的生活。希望你们能喜欢我选的东西。”
“谢谢妈妈!我们......不用那么急着搬过去。”我轻声说。
Frances过来抱了抱我,慈爱地笑道:“去吧,就算是一个假的蜜月。”
“妈,你确定自己可以?我们今天陪你吧?”Dan似乎有点担心。
“不用了。我真的没事。等下我来自己慢慢处理这些花。你们走吧。”
我们的新家不大,Frances把它装饰得温馨舒适,我这个室内设计师也未必会做得更好。我们有些疲惫地在沙发上坐下来,靠在一起打算喘口气。
“长笛真好听!你现在吹长笛、黑管不会咳嗽或者胸痛了吧?”我有些心疼地问。
“不会了。越锻炼情况越好。也许唱歌还会咳嗽。反正我能追到你,都是靠吹的,嘿嘿。”Dan笑得顽皮而得意。
“就是,你吹的比唱的好听。”我靠着他的肩膀,环视我们的小窝,心里无比甜蜜。
过了一会儿,Dan从口袋里掏出来刚才拿的鲜花公司的名片,久久凝视着。
“要不要打个电话去问问?”我说。
Dan摇了摇头,捏了捏我的手说:“不会有结果的。今天不去想了。我要给新娘做晚饭,你想吃什么?”
我感动地点了点头:“都好。我也要给新郎做晚饭,你想吃什么?”
我俩拉开冰箱门,看到里面各式食品塞得满满的。就在我们开始动手准备晚餐的时候,Frances打电话来:“Dan,你们能不能快点回来一趟?我收到了你爸爸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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