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气沉沉的中国影坛,突然冒出了一部耀眼的新星,它的名字却是那么卑微——《隐入尘烟》。
两个分别被自己家庭抛弃,人嫌狗不理的最最底层的个体:男主马老四和女主曹贵英组成了一个家庭。
说是家,连一个像样的屋子都没有,找了一个空置的土屋暂时安顿下来,家徒四壁,大红囍字却十分醒目。
老实巴交像头驴任人使唤的马老四,第一次体会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带来的温暖,身患病疾的贵英也第一次因尿裤子没有受到打骂,两个几乎没有希望的人,彼此擦亮了一根火柴,看到了一束光,光亮中,看到这荒漠般的人间彼此心中的绿洲,看到了希望。
然而,周围的人除了把他们当作笑料,根本忽视他们的存在,直到村霸发现老四的“熊猫血”和他病重的父亲相匹配,于是他成了村霸的血库,被迫时不时的去城里为病人输血,然后村霸用一件廉价衣物打发。
两个人,一头驴顽强的生活着,小土屋要拆迁了,原主人回来领拆迁费,老四和贵英收拾一点点家当离开,老四自己垒土坯为贵英盖属于自己的窝,并且把从拆迁的老屋带来的燕子窝安在新屋的屋檐下……老四拼命的干活,即使刚刚输血回来,贵英心疼,老四说:“麦子对镰刀又能说啥呢?”
收了麦子,老四用麦粒在贵英手腕上摁下一朵麦粒花:“我给你种了个花,做了个记号,你跑到哪里就都丢不掉了。”
不幸,贵英还是走了。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擦亮一根火柴,用光亮照耀彼此,火柴熄灭,余温散尽。老四在贵英尸首的手臂上再次摁出一朵美丽的麦穗花。
老四放生了驴子,但驴不走,平时对驴关爱有加的老四骂道:“贱骨头,被人使了一辈子,放你走都不会走。”老四骂的不是驴,是他自己啊!
还清了欠债,回到屋里,,吃下一颗鸡蛋,躺下,颤抖的手握着贵英用麦秸编制的小驴子,床边桌脚上,分明放着一瓶农药。
老四自己建的房子也要拆迁了,侄子过来顺走了老四所有的家当,领走了属于老四的一万五千元钱。推土机开来,老四和贵英亲手建造的土屋瞬间轰然倒塌,与他们心中曾经拥有的绿洲一同隐入尘烟……。
漆黑的屏幕上缓缓升起演员表,一长串各类人员名单,鸣谢单位之后,结尾一行不起眼的小字——2011年冬,老四马有铁在政府和热心村民的帮助下,乔迁新居,过上了新生活。
但愿吧。
《隐入尘烟》2022年1月19日宣布于2月25日上映,2月21日突然宣布撤档。这行小字,大概是这部电影得以放行的通行证。
有人说,这部电影是讴歌纯真的爱情,我去!这简直是文人的瞎扯淡!《隐入尘烟》分明是《活着》的续集,是一封写给乡土文化的血书,一曲唱给农耕文明的挽歌。什么“仗义多是屠狗辈”,什么“善有善报”,21世纪还有被文明遗忘的角落,那里的愚昧,冷漠,贪婪足以杀死一切的善良和纯真,老四和贵英哪里还能奢谈什么爱情,他们只是活着,像一头驴那样的活着。
老四和贵英离开了这个物欲的世界,他们回归尘土,回归心中的那块绿洲。
《绿洲》是韩国著名导演李沧东10年前的作品。
男主洪忠都内心善良,头脑简单。他代替驾车撞死人的兄长服刑,出狱那天,没有家人来迎接,他穿着夏天的衣服在寒风中颤栗,家人搬了家也没告诉他。当他终于找到家人时,所有人都嫌弃他:要是你不存在,我们都会好过很多。
女主韩恭洙也是累赘,她患有重度脑瘫,生活不能自理。她唯一有用的地方是,哥嫂用她的名义住进了传为残疾人建的新公寓,她和旧家具一起被留在了破旧肮脏的居民楼里,像猪狗一样的活着。
偶然的机会,这两个人相遇了。起初,不是出于同情,更不是爱情,只是男人的兽性本能,洪忠都起了歹念试图强奸恭洙,然而就是在这样原始的欲望和冲动中,怀春的少女感觉到了一丝被人需求的温暖,一丝难以言表的情愫。这真是对“正常”的现实社会绝妙的讽刺,虽然真实的人性并不完美,但相比“正常人”扭曲的物欲的丑恶,本能所展现的情与爱却透着一些善良。
俩人相爱了,她叫他将军,她是他的公主。
将军带着公主外出游玩,虽然饱受旁人的白眼,但他们不在乎,他们心中有爱,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绿洲,就像公主卧室墙上的那副画儿,有闪烁的光影,有飞翔的白鸽,还有异域风情的少男少女舞蹈,虽然公主对夜里窗外树枝投射在画儿上黑影有些恐惧。
将军和公主在他们的现实和虚幻的世界里穿越,亦幻亦真——公主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了,她是一个乔丽多姿,端庄秀丽的少女,他们相拥,他们相吻。身体的残疾和智力的欠缺并不意味着他们不配拥有美好的情感,他们的快乐其实比任何人都纯,都真。而那些“正常人”只会借酒撒疯,装腔作势,偷鸡摸狗。现代社会虽然带来舒适的物质生活,但精神的荒芜让人心变成沙漠。
《绿洲》也算不得一部爱情片,但导演不回避真实的性爱,事实上,对弱势人群性欲的关怀,也是文明的标志。残疾人有权利表达性爱获得性爱。可是,他们的性爱被“正常”的哥嫂发觉,忠都被以强奸罪逮捕,但是他竟然从警察的监管下强行出逃,一路狂奔爬上他的公主窗前的树上,努力的割去树枝,让公主的绿洲再也不受阴影的打扰……。公主看见这一幕,奋力举起收音机,用收音机里高昂的音乐告诉她的将军:我知道了!
结尾,洒满阳光的房间里,公主一个人仔细的擦拭着地板,耳边响起将军从狱中捎来的话:陛下,我是你的将军,希望你生活如意,身体健康。我在这里很好,自己照顾自己……我出狱后给你买很多好吃的东西,你列一个清单吧……。光影又一次在尘光中飞舞,公主的身影虽然依旧扭曲,但她看到了希望,绿洲变得越来越真实。
两部电影,不约而同的把镜头对焦在最底层人物身上,他们是被社会遗弃的累赘,但是他们内心所展现的出于本能的情与爱,正是现实社会里越来越稀缺的人类价值。当我们引以为傲的东亚文明中的家庭伦理道德面对物质和消费主义大潮不堪一击,如何保持并呵护那一点点星星之火,是每一个人必须认真面对的课题。
另一方面,马老四的“麦子对镰刀又能说啥?”以及片尾那不得不出现的“从此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的遮羞布,与将军挣脱警察为公主消去绿洲上的阴影对比,也可以说明在面对苦难与不公,中韩两国人不同的态度。
从《活着》的富贵到《隐入尘烟》的马老四,“麦子”们的心态还在原地打转;而从《计程车司机》到《绿洲》, 韩国社会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