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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老了》 文:申赋渔 诵:Bobo
这次回南京看父亲,恰好遇上中秋。 整个下午,母亲都在锅旁边忙碌着。因为就我、父亲和母亲三个人,晚餐并不要多丰盛,用不着做几个菜。她一直在做饼。我们叫涨饼。前天晚上就和好面,让它发酵。八月十五这天用文火慢慢烤。要烤得外面金黄香脆。里面呢,绵软糯醇。饼烤好了,有双手合抱那么大。这是用来晚上敬月神的。 母亲腰不好,我几次让她到沙发上躺着,我来看火。她躺一小会儿,不放心,又起身来看。父亲呢,就坐在桌边喝白开水,和我拉家常。因为正在吃药,不能喝茶。说什么呢?无非是某个邻居的女儿要结婚了,出多少礼金为宜;一个老朋友,在他上次回老家的时候,送了两只名贵的鸡给他补身子,这次回去该如何回礼。母亲不太插我们的话,偶尔问她的意见。就说:“总要多多还人家的好。” 天黑了,父亲和我搬了一只小桌子到楼上平台。十多年前,我把这个平台做成了屋顶花园。栽了两棵桂树、紫薇、栀子树和一棵紫荆,另外还有一丛月季,几竿青竹。我后来出国了,常年不在,父母住这里,不过经常回老家,没办法仔细照顾。栀子树死了、紫荆死了、一棵大的桂花树也死了。不知道鸟儿什么时候衔了一粒树种落下来,重又长了一棵紫荆,倒比原先的蓬勃。另一棵小桂树,一直没有长大,虽是中秋了,也没有开花。母亲早已把我铺的草坪铲掉了,种了青椒、韭菜、小白菜、番茄等等。楼上成了一个小菜园,倒也有几分田园风光。我们就在这楼顶的小菜园边上,祭月神。 月亮已经出来了。我们在小桌的中间,摆上那只巨大的涨饼,旁边再摆上月饼、花生、买来的瓜果。再有就是一碗清水,一炉香。母亲点燃了香,对着月亮合十唱了一个诺。然后我们在旁边坐下来,继续闲话。小桌子旁边还空着一把小椅子。那是月神坐的。我们看不到她,就假装她坐在那里,吃桌上的饼和瓜果。我问母亲,你祭月神有没有祷告什么。她说,没有啊,敬神么,要祷告什么。父亲说:“过节敬神,从来不祷告。敬,就是敬。” 我说:“那我看你们经常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呢?”“说什么?说点客气话呗。”母亲说:“这是在城里,礼品置办不齐,饼涨得不好,瓜果也不是现摘的,请菩萨将就将就。”我又有疑问了,祭的到底是嫦娥、太阴之神还是月光菩萨?父亲说:“都祭,都祭,哪要分那么细。”我看了看那唯一的空座,不好再多说。 如果在老家,身边总有看热闹的孩子,这时候就要跟他们说吴刚伐桂、白兔捣药,甚至猪八戒调戏嫦娥等等离奇甚至现编的故事了。现在,两位老人,面对一个已经相当无趣的中年的我,当然没办法说这些。说什么呢?东南西北,随口说。我本来跟父亲不太亲近,不过难得回来,他又生病,我成心哄他开心,都说他爱听的。唯一的一次不和谐,是说到国际形势,跟父亲争执了两句,幸好被母亲及时打断,没有造成影响。 我发现母亲和父亲都变了。父亲的脾气不再暴躁,甚至说,相当随和了。母亲呢?倒经常对父亲批评指正。父亲偶尔才会反应过来,发现位置颠倒了,会反抗一下,大声嚷几句。之后呢,还是照母亲说的做。显然,他已经大权旁落,不可挽回了。这也是我愿意看到的。女人比男人智慧。男人只是纸老虎。年轻时虚张声势,到老了,真相就露出来了。 八月十五的月亮是圆的,到不圆的时候我就又要离开家。虽然还早,父亲和母亲又担心起我的衣食住行,好像我还是一个孩子。我说,你们看看,我多大了。你们不要为我操心。父亲说,这个世界上,你不让我操心你,我去操心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