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是个八五后。我教他日语那年他十七岁。那时他刚从台湾移民来加拿大,他父亲找我教他日语,我到他家,他出来相见,毕恭毕敬一个日本式的鞠躬,用日语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发音很好,说得像模像样,我说,唉,你不是会日语嘛。他笑说,就会一两句。他外公外婆做化妆品生意,经常去日本,他儿时跟着去,会几句日常会话。
阿瑟戴一副宽边黑框眼镜,看着比实际年龄成熟些。我那时一星期教他一两次日语,他并不用心学,上课时间几乎都是东扯西拉闲聊天。他父母就他一个孩子,有些溺爱他。他父亲说,不想让他错失青少年时自由自在的幸福时光,所以学习上不给他压力,随他兴趣,树大自直。
阿瑟的父亲原是台湾一家新闻报社的老总,后来转任某有名电视台老总。他那电视台里能接触到许多有名女艺人女播音员之类,阿瑟在台湾时近水楼台先得月,常去参加一些派对什么的,索取那些有名人的签名照,积攒了不少。阿瑟上课时常会聊起这些事来,他对有名演员艺人的事情了如指掌。有一回他对我说,他之前最喜欢巩俐。我开玩笑问他,不会是有点恋母情节吧?他哈哈笑,然后告诉我,巩俐的波霸很大。但他那时候已经移情别恋,他说他新喜欢上的是林志玲。那时候林志玲刚开始红,我还没听说过她的大名,阿瑟去翻出她的相片给我看,又在电视里找了一个林志玲的广告片放给我看,说林志玲的娃娃音可爱极了。他说他不久要回台湾出席电视台办的派对,可以安排跟林志玲同桌,到时候他要跟林志玲索取签名照之类。
阿瑟祖籍湖北。他爷爷是黄埔军校五期生,蒋介石败退台湾时,跟老蒋退居台湾,是少将军衔。在台湾时候担任过反攻大陆计划处处长之类的职务。我在他家他父亲的书房里见到他爷爷的相片,是一个双眼炯炯有神不怒而威的老人形象。阿瑟父亲有一次跟我聊到他小时候随他父亲坐军舰退守台湾的经历,说那时候他四岁,但已经依稀能记事。他说他父亲那时候在上海警备司令部担任军职,最后从吴淞口撤出,隆隆炮声不断,他父亲把他双手举起回看上海,他依稀有看见火光的印象。阿瑟父亲与我聊这一段时,阿瑟在别上听得专注神往,一言不发,与平时嘻嘻哈哈插科打诨判若两人。
阿瑟的爷爷去台湾时带去了一个老乡勤务兵。阿瑟父亲叫那个勤务兵大哥,阿瑟叫他大伯。据说阿瑟父亲小时候上学,那个勤务兵将他骑在脖子上,带着两三个跟班,牵着狼狗去学校。阿瑟父亲是那个勤务兵呵护着长大的,到有了阿瑟,那个勤务兵又尽大伯照看之责,后来阿瑟爷爷过世,那个大伯年龄也大了,大陆对台湾老兵开放,那个大伯后来回去湖北落叶归根了。他当初跟着阿瑟爷爷离家去台湾时候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几十年后回到老家已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阿瑟父亲说阿瑟爷爷那时候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汉贼不两立。那是蒋介石常常说的。阿瑟父亲提到蒋介石时称呼老总统,姓名都省略不提。他说他父亲那时候对老总统充满尊敬。阿瑟的中文名字是他爷爷起的,叫化尧,化作尧舜,期待厚意一目了然。
阿瑟在台湾时是个孩子头,据说常被老师打手心。到加拿大后,在一帮一起玩的台湾半大小子里显然也是个中心人物。有一回我在他家看到一个路牌,是“ARTHUR”,斜倚在地下室的墙上,下端还带着泥土。他看我觉得蹊跷,告诉我,那是他的一帮兄弟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原来那帮半大小子去郊游时,看到这个路牌与阿瑟同名,特地路远迢迢又开车去把这路牌挖了出来送给阿瑟做生日礼物。阿瑟有一回笑嘻嘻地问我,带五千美金带两个兄弟去上海打炮够不够?我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他说就是去找妞,我还真不了解那个行情。
阿瑟说他有个表兄是同性恋。说最初发现他有同性恋倾向是儿时在法国某海边玩球,球滚远了,阿瑟和他表哥跑去追球,弯腰拾球起身时候,一眼看见面前站着一个裸露上身的金发女郎,阿瑟虽然年幼却已看得心醉神迷,他表兄却说恶心要吐了。后来知道他表兄的同性恋倾向,据说家里很是担心,还委托阿瑟父亲去找了蔡康永咨询有关同性恋的种种事情。
阿瑟那时有个女朋友在美国,他俩经常飞来飞去见面。后来有一次他有点灰心丧气地告诉我,女朋友和他分手了。他说,女朋友从美国飞来他家小住,两人无所事事就一起看他记的日记,结果里面有他与其他女孩交往的内容,等他想起有女友不宜内容在日记里时已经为时过晚,他女朋友读了那些日记,一怒之下就与他分手回美国去了。后来又过了不长的一段时间,有一次他打电话给我说上课要暂停一段,说他要去美国照看女朋友。原来他女朋友与他分手后,心情抑郁而生病,要他飞去美国照顾她。那之后,我回国工作了几年,与阿瑟断了联系。
2011年,我回温哥华,有一次在超市里排队付账,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十分熟悉的男低音,回头看时一眼认得是阿瑟,正跟一个年轻女孩耳鬓厮磨说话。时间相隔近十年,他样子成熟不少,唯嗓音一成不变。我叫他,阿瑟。他抬头看我,眼露意外惊喜,我们小聊一会,知道他早已大学毕业,做了台湾某报驻温哥华记者,据说经常在报纸上发表特约文稿。后来找来那家报纸看,果然看到一篇阿瑟的文章,是一篇介绍某饭店的特写,说那饭店不点灯,点蜡烛,是“瞎吃”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