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道貌岸然 高松年
如果你查”知乎“,会找到小人的定义:“小人一般指那些自私自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人格低下卑劣的人“。
《围城》中左右逢源的高松年,归类到小人之列似乎不完全符合。
三闾大学校长高松年是位老科学家出身,“在大学校长里,还是前途无量的人“。他大概四、五十岁,看起来春风得意,红光满面,“肥而结实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
为了办好那所国立大学,他“发奋办公,夙夜匪懈“。赵辛楣是他原来的得意门生,赵辛楣又拉上了方鸿渐和孙柔嘉。李梅亭是他原来的同事,顾尔谦是他的远房亲戚。通过描述千里跋涉去三闾大学任教的那几位,就看得出高松年为了收罗人才,是怎样不惜余力的。
高松年看起来对人平易亲和,对事谈吐适度。他有本事把文学、哲学、历史的知识仅知道个皮毛便能卖弄个语出惊人。对于生物学出身的他,虽然已经离开专业多年,可是谈起科学来绝对是无所不知。他谈起当下时髦的相对论,能够 “害得隔了大海洋的爱因斯坦右耳朵发烧,连打喷嚏”。此外他还会跟军事教官闲谈,说一两个“他妈的”!”那教官惊喜得刮目相看,引为同道。
这样一个左右逢源的人,骨子里多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高松年”精明得真是睡觉还睁着眼睛,戴着眼镜,做梦都不含糊的”。
相比而言,李梅亭的”精明’只是低等的小打小闹。李梅亭一到学校,还没等见到这位老朋友老同事,就发现被这位给耍了。
高松年本来是答应李梅亭来三闾大学做文学系主任的。可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部里汪次长介绍他的侄子汪处厚来当中国文学系主任。汪次长这样的权贵和上司高松年是得罪不起,也不愿得罪的。至于李梅亭,因为学校缺人他也不愿意写信告知实情。言而无信出卖朋友不好,可是权衡利益,也只好用朋友当垫背的了。
高松年的一招是打“空手太极”。他先是让汪处厚以文学系主任k热开招待会欢迎李梅亭,而他自己却躲开不见。李梅亭知道真相后暴跳如雷,发了火也只能是出手打了个空拳,因为对手躲开了。等李梅亭见到高松年时已经发泄得差不多了。李如泄了气皮球,没了锐气。
李梅亭原本是个无赖,可是面对高松年这样更高级的无赖,他也只能服软。高松年有能耐啊,连李梅亭这样的猥琐男也能利用,也能骗。
对于李梅亭这样的无赖,高松年虽然耍了他,可是还是让李梅亭得到点儿补偿,高价买了李梅亭要倒卖的药品。面对方鸿渐这样心无城府年轻人,高松年却是“耍你无商量”。
高松年以方鸿渐没有博士学位为由,把许诺给他的教授职位改成副教授。他想用对付李梅亭同样的“空手拳”的方法:避开方鸿渐,让赵辛楣通知这个消息。结果没想到方鸿渐直接闯到了校长办公室,想弄清楚自己的职位。高松年临阵沉着,立即编造了他事前写过信给方鸿渐,通知了那个只给他副教授的决定。
“咦!怎么没收到?”高松年直跳起来,假惊异的表情做得维妙维肖,比方鸿渐的真惊惶自然得多。他没演话剧,是话剧的不幸而是演员们的大幸——“这信很重要。唉!现在抗战时间的邮政简直该死。可是你先生已经来了,好得很,这些话可以面谈了。”
方鸿渐给高松年三百瓦特的眼光射得不安,觉得这封信不收到是自己的过失。惶遽地说:“没有呀!我真没收到呀!重要不重要?高先生什么时候发的?”倒像自己撒谎,收到了信在抵赖。
没什么社会经验的方鸿渐被高松年几句就堵得哑口无言。高松年软硬兼施,让方鸿渐觉得给了他个副教授已经是个大的施舍了。高松年撒谎毫不脸红,连他自己“也对自己倾倒不已”。
观察高松年可真是长见识阿。他就是那种把你卖了,你还得帮他数钱的人。
为人圆滑的高松年也对漂亮的女性垂涎,可是他不会向李梅亭一样翻开白眼直勾勾原形毕露。高松年的态度总是迂回的,不动声色的。”假使一个犯校规的女学生长得很漂亮,高校长只要她向自己求情认错,也许会不尽本于教育精神地从宽处分”。
汪处厚的太太在这个偏僻的小地方算是个风度超群的美人。因为汪处厚比汪太太大了二十多岁,汪太太又体弱多病、娇美多姿,高松年早对她垂涎已久。他有事儿没事儿地愿意往汪处厚家溜达,愿意棒着汪太太聊天,观看汪太太娇宠的姿态。看着汪太太恃宠撒娇,高松年常常止不住“心颤身热”。
可是汪太太看中的是气宇轩昂、年轻豪爽的赵辛楣。赵辛楣也因为汪太太举止言谈有些像他曾中意的苏文纨,也对她有些着迷。赵辛楣基本上属于正人君子之类,对汪太太虽然有一定的痴迷却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在偶尔的一次汪太太和赵辛楣的散步中,汪太太撒娇作态,赵辛楣不知所措的安慰中,两人被抓住“偷情”的现行。
春假第四天的晚上,跟前几晚同样的暖。高松年在镇上应酬回来,醉饱逍遥,忽然动念,折到汪家去。他家属不在此地,会到卧室冷清清的。
保暖思淫欲的高松年,喝了点酒就想到了汪太太。当佣人告诉他汪太太晚上独自出去了的时候,他便急冲冲地约上汪处厚去找汪太太,正碰上了赵辛楣和汪太太“欲说还休”的尴尬状态。
辛楣搓手恳求汪太太道:“汪太太,你别胡说,我请你——汪先生,你不要误会,我跟你太太全没有什么。今天的事是我不好,你听我解释——”
汪太太哈哈狂笑道:“你的胆只有芥菜子这么大——”大拇指甲掐在食指尖上做个样子——“就害怕到这个地步!今天你是洗不清的了,哈哈!高校长,你又何必来助兴呢?吃醋没有你的分儿呀。咱们今天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嗯?高先生,好不好?”
汪太太 ”打开天窗说亮话” 直接说出高松年对她垂涎已久事实,高松年尴尬的“瑟缩”在那里。
赵辛楣为此匆匆辞职离校。
高松年心中有鬼,第二天问方鸿渐是否知道赵辛楣突然离校的缘故。方鸿渐本来是可以回答“不知道”的。可是方鸿渐偏偏不愿意讨好高松年。为了高松年愚弄他许诺教授的事儿,方鸿渐早就对高松年不屑。。
鸿渐道:、“我有点知道。” 高松年的脸像虾蟹在热水里浸了一浸,说道:“那么,我希望你为他守秘密。说了出去,对他--呃--对学校都不大好。” 鸿渐鞠躬领教,兴辞而出,“phew” 了一口长气。
高松年自从昨晚的事,神经特别敏锐,鸿渐这口气吐得太早,落在他耳朵里。他嘴没骂出“混帐”来,他脸代替嘴表示了这句骂。
方鸿渐自作聪明、嘴欠、不知道讨好上级,早就得罪了高松年。方鸿渐在汪家做客时,高松年看着他,心中暗想,“这年轻人多嘴,好不知趣”。
这次方鸿渐的一口长气 “phew” 更是彻底地把他得罪了。
得罪一个正直磊落的人还有救,得罪一个阳奉阴违的人,当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高松年找了个理由便让方鸿渐下一个学年滚蛋了。
当时的三闾大学和现在美国的某些公立学校有些相似。每年教师都和学校签合同,一般教师的教学没有大的毛病,每年基本是自然续合同的。被停止合同的教师一般会得到解释。
高松年决定不给方鸿渐续下一年的合同,却以沉默的方式对待他。在学期末他给所有的教师发了第二年的合同,而单独不给方鸿渐发任何信息。见到方鸿渐时,高松年“总是笑容可掬,若无其事“。
这招够阴损的。都说最大的鄙视就是沉默,高松年就是以这沉默的方式让方鸿渐难受的。又有说法是,最大的惩罚无外乎是让你等待结果,让你疑惑,让你不安。判死刑就判好了,等待死刑宣布的滋味更让人难受。
方鸿渐本来是不准备留在学校的。他准备拿到高松年曾许诺的下一年”教授“职位聘书后,便可以居高临下地退回聘书,显示自己不屑与那帮人为伍。或者他想象着高松年变卦,他也可以义正词严地揭露高松年的道貌岸然、玩弄权术的嘴脸。方鸿渐准备了各式的发言稿子,却没有机会在高松年面前施展。
不料高松年省他起稿子写信的麻烦,干脆不送聘约给他。孙小姐倒有聘约的,薪水还升了一级。有人说这是高松年开的玩笑,存心拆开他们俩。高松年自己说,这是他的秉公办理,决不为未婚夫而使未婚妻牵累。
高松年又拿出了他惯用都伎俩:让对方打空手拳。他找个理由出差了,躲了方鸿渐不见。方鸿渐夫妇只能最后讪讪地离开了学校。
高松年是典型的玩弄权术的人。他会用人也会整人。他有能力能收罗人才,也有能力把得罪他的人整死。 他笑容可掬,杀人不见血。
高松年这样的人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可能是个直步青云、官运亨通的人。他会溜须上级,笼络同僚,体恤下级。不过也难说他不会有栽倒的一天。耍手段的人常常“聪明反被聪明误”。谁也不是傻子,被作弄的人也许终有一天会有反抗,让他也有好果子吃。
高松年迷恋权力也迷恋女色。在当下的社会,他大概就会是那个事业成功,抛妻弃子,小蜜围绕的渣男。也许他为了权力而不肯“抛妻弃子“,那么他大多也会栽倒在某”情妇“的手中 —-- 但愿如此。
高松年绝对算不上个君子。那么君子的对立面可以把他归类为小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