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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生的爸爸又高又瘦,戴了个草帽在会通场上摆了个打气球的摊摊儿。一块白布,用细线挂了红红绿绿的吹得半大的十来个气球。大人打一枪五分钱,小孩打一枪两分钱。每个月的一四七赶场,前后左右村村寨寨能来个三五百人。运气好又临近节假日的月份,一天能挣个几块钱,刨掉气球钱摊摊费, 剩个三五块,就是很好的生意天了。
气球摊摊儿摆在场西头的一颗大黄桷树下。狗生和小胖记得在那颗大树下看过杀牛。那棵树连着一个石拱桥,下面是会通河的一个小支流。有一年,牛被杀红了眼,挣脱绳子和众人跳将起来,冲了气球摊子,一跃跳下了拱桥。乡人说:要造反了,那个牛不能吃啊。
会通场共有两条街, 主街上有邮局,汽车站,供销社,裁缝铺,还有挂着白底黑字的人民公社牌子的政府。穿过政府的院子,过一道小门,居然有个大点儿的院子,是电影院兼着公社的大礼堂,拿来开三级干部会, 就是公社大队生产队,也拿来斗地主,演东方红,开八一五对反到底的红卫兵派系揪斗比武大会。 在往下二三十米,就是中心小学,周老师曾经爱情发芽又闹出凶杀被敲沙罐儿的地方。小学后面接一条小街,两边是高高矮矮零零落落的木板瓦片房。这条街是场上买卖青菜的地方,茶馆好几家,后来又慢慢生出了中药铺麻将馆,当然那时已经是邓矮子掌权以后,百姓的日子开始松动起来,于是皱了几十年的眉头有了点儿娱乐的想法。小学的院墙外面,是几颗高大的桉树和柳树,立在会通河岸边。一座小木桥,飘飘摇摇地联通河的两岸,在河对岸,利用水的落差修了一个水碾房,用来打米碾面,狗生的爸就用打枪换来的钱买了包谷和豆子,挑到水碾儿去磨成粉。
王老四就住在下街的靠河边的一间高高的木板屋里。我还记得狗生第一次带我来看他新交的城里的朋友王老四,让我羡慕得流出了口水。老四的妈是边上初中的老师,他爸是公社畜牧站的兽医,也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敲猪匠,都是城镇户口啊,铁饭碗有工资,一年据说能吃好多次肉。 王老四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姐姐,坐在供销社里当售货员,我和狗生偷偷去看过几眼,确实长得白白嫩嫩的,比大队小学里所有的女生和女老师都好看。狗生说,王老四有一回被他爸打得死去活来,就是因为他熬不过狗生的诱惑,趁他看气球摊摊儿的时候让老四免费打了二十来枪,作为回报王老四带狗生到他家,让狗生透过薄薄的木板房的一个洞偷看老四的姐姐洗澡。 二姐洗着洗着看到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听到隆重的呼呼的喘气声,哇的一声叫了起来。
那时我和狗生都上了初中,每天要走四五十分钟的泥巴路石板路沿着会通河岸穿过场上的主街去公社中学上课。我们和王老四分到了一个班,于是又跟老四一起交了些场上的同龄人,都是些吊儿郎当脑瓜不灵光的人物,当然比不上狗生和我过命的交情。 狗生比我只大八天,我们住的瓦房只差一个院子,他爸和我爸在那时的大队生产队里都属于被整的人物,因为都是外来的单身独户,没有七大姑八大姨根深蒂固的老关系,又不善于吹牛拍马请客吃饭,所以向来跟书记队长之类的合不来。 你要盖个房子,不批你地基;你要出个公社办个事,不给你打证明开条子;安排农活的时候你被弄去搞最脏最重的,比如到县城挑粪,到水库抬石头修公路,跳冬水池塘里堵漏,都是些下死力的活儿。狗生跟我约好,等哪天长大了,老子们要闯出去,不光要娶老四二姐那样白白嫩嫩的媳妇,还要把这几个书记队长给干翻,为上一代人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