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sty在图书馆留下暗语,立刻返回公寓。他打开窗户透气,看着漫天飞絮,想到了碧芝。她喜欢看飞絮,也写了好多关于飞絮的文字。Dusty记得,她在离开上海去香港之前,曾经写道:“别看有那么多的柳絮,每一朵其实都是孤独的。但是,也许忽然之间有另一朵孤独的柳絮,冲过来就和你缠绕在一起,变成了分也分不开的一朵。一起飞翔,一起寻找,一起扎根发芽。那一朵有缘的柳絮在哪里呢?其实不用刻意寻找,只是要记住,他来的时候,好好把握,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那也是Dusty心心念念的东西。可惜他任务在身,从温柔乡里跋涉千里,留碧芝一个人在香港伤心。唉,碧芝听不见,连打个电话给她都不行。不过,为了安慰她,Dusty还是托人把自己的电话号码传递给了碧芝,以防万一。
“叮铃~”电话铃响了,把Dusty惊得汗毛倒竖。
他几步跨到电话机前,抓起话筒,却发现一片寂静。
“喂?”Dusty说。
对方没有说话,却传来敲击声,手法精准而轻柔,Dusty一听就热泪盈眶。是他的碧芝从遥远的地方发来的问候:Love U. Safe.
碧芝又重复了两次,很快挂断了电话。Dusty可以想象她既兴奋又无奈的表情。他无法回复她的问候,只能在心里对她说:我也爱你。我会完好无损地回来的。
乔教授快步走向图书馆,心里盘算着Dusty会以何种方式给自己留讯息。她跑进去,一下子无所适从了。他会在借书卡上做文章吗?或者在阅读室里留字条?这也太大海捞针了吧?
她在英文图书的书架旁慢慢行走,心想:他会不会把字条夹在书里面呢?会是哪本书?她在一扇小窗旁的凳子上坐下来,沮丧至极。窗口透进来的光线把室内的灰尘照得分毫毕现,上下飞舞。可是乔教授眼前却是一片黑暗。她越是着急,越是脑子转不动。也许,她应该先回去。也许,乔随风的脑子动得比较快,会有新的看问题的角度呢。
于是她起身准备回家,到了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工作人员在摆放橱窗里的书籍。
“咦?格本书哪能跑到橱窗里厢的?啥宁把伊放到格哒的?”那个工作人员抱怨道,把书丢在了旁边的地上。
乔教授浑身一颤,冲过去把那本书捡起来。1947年出版的美国小说家Marcia Davenport的作品《East Side,West Side》,东边和西边。封面一角有颗心型的小套子。翻开一看,扉页上有铅笔的标注-----箭头从“东边”指向“西边”-----那正是当下他们急于做的事情啊。而且字母“D”下面有标注,是Dusty!她强按惊喜之情,急忙跑到借阅处去办理借阅手续。抱着这本书,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立刻跳上电车,飞奔回家。
乔随风和妻子两个人立刻一页一页地查看那本书。很快,他们破译出接头的计划。两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决定马上去街角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那一刻,他们似乎看到了飞往美国的机票,看到了旧金山的街道,看到了大洋彼岸的亲人......
碧芝放下电话,不禁泪洒衣襟。她从长途电话局慢慢走回家,心里翻江倒海。她太想念Dusty了,倒不是不能忍受和他的别离,而是她真的需要他在身边-----她遇到了大麻烦。
前一段时间,她从女画家的公寓里搬出来,忙着收拾新家,忙着影楼的生意,而当她再次上门去拿父亲留下的一些纪念品的时候,发现已是人去楼空,公寓也换了主人。碧芝焦急地去父亲相熟的律师那里打听,才发现那栋公寓只有父亲和女画家的名字。自己虽然是继承人,但是女画家不知道是做了假文件还是过户公司出了差错,利用碧芝的疏忽,快速卷了资金逃出了香港。
如今,碧芝在香港唯一的产业就是影楼的生意和设备了。每个月的收入除去昂贵的租金,可以说是捉襟见肘。她不得已辞去了一个工人,只带着一个学徒,希望在生意进一步提高以后,账面流水能有一点缓和。可是,香港的生意真的不好做啊。以前有父亲,甚至有那个女画家在外面社交,打开了一点局面,接到很多大单生意和有实力的客户,现在要靠自己这个聋哑女孩在商场单打独斗,实在是吃力。也许,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回余姚变卖一部分自己名下的产业,调资金过来香港。
走了很长的路,碧芝回到她和Dusty刚刚布置好的爱巢,心里五味杂陈。她在小阳台上点燃了那日没烧尽的蜡烛,呆呆地看着天边一抹夕阳。才四月份,天气已经很湿热了。香港的生活节奏比上海快很多,人的效率也高很多,恨不得一辈子当两辈子用。碧芝的聋哑,成了她工作上极大的障碍-----客户似乎很没有耐心。她自己也感到很累。她不喜欢香港,也许,她会喜欢Dusty的故乡?他描述的蓝天青山,朴实的邻居,安静温暖的城镇,在碧芝心里是一幅亮丽纯净的画卷。她等不及她的未婚夫赶快回来。她等不及成为他的妻子,成为他故乡房子里的女主人。
很快,天边的夕阳让黑夜吞噬,而那几个小蜡烛也相继扑闪了几下,一下子化成了青烟。碧芝心里苦闷着,担忧着,祈求着,不知如何面对将至未至的长长的夜和明天定会来临的长长的昼。她好想远方的爱人,想念不知所踪的姐姐,想念已往天国的父母。她窝在小小的躺椅上,渐渐睡着了......
接头的时刻终于到了。Dusty需要亲自确定他们的身份,也需要他们签署文件,等信息核对之后,才能进一步安排他们去美国。
Dusty下楼在小吃摊上买了晚餐,四处查看了一下,没有发现异常。于是他回到公寓,匆匆吃好饭,换好衣服,在里面藏好枪和弹夹。手里的这点子弹是早上同事送过来的,看着有点少啊。他后悔没问老王多要一些。不过他心想,如果一切顺利,倒是一粒子弹都不需要呢。
带好枪,他又在小腿上戴上刀套,插进去一把匕首。然后他收拾自己的挎包,抚摸了一下上面挂着的小粽子和脖子上碧芝送给他的项链吊坠。心里祈祷:一切顺利,速战速决。
他下了楼,向大街走去。经过街边一家摄影社的时候,他不禁感慨万千:两年多前来上海的第一个夜晚,他就是在红鸟的橱窗里看见了碧芝的照片的。那种一眼千年的感觉直到现在还能击中他的心。想到那张照片,Dusty也想到了碧萱,想到第一次遇见她的情景-----他在弄堂里和一群进步学生打了一架。里面应该有孙志吧?
孙志,Dusty不寒而栗。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夜晚,孙志是一个让他胃里打结的名字。他甩了甩头,让自己集中精力。
扬手叫了一辆黄包车,Dusty奔赴“战场”。
而旁边咖啡店里蹲点的孙志,则带着一个年轻人快速在后面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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