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d，我可以带电脑去北京吗？”Mat提早两个星期就开始收拾他的行李箱了。
“当然，不过网速很慢。很多网站是上不去的。”Chris解释道。
“喔。那，我可以带几本书？”
“你一共有五天在北京，很多东西要看呢。你自己定吧。”
“Dad，我应该给Pia什么礼物？”
Chris吃惊儿子现在这么大的进步，这么“成熟”了？不过，听起来有些不对劲。于是他问：“你在学校送女孩子礼物吗？”
“有啊。”Mat神定气闲地说。
Chris扬了扬眉，问：“哪个丫头那么幸运？”
“喔，就是Sarah，我们班最胖的那个。”
“啊？为啥呢？”Chris觉得儿子的眼光很是独特啊。
“你问她为啥胖？”Mat一本正经的样子让Chris笑出了声。
没等他爸爸回答，Mat继续说：“她很爱吃零食，所以胖，但是她人很好。有一次人家推我，Sarah上去就把那个男生推飞了。”
Chris憋着笑，说：“哇，Sarah为人很仗义。那，你送给她什么礼物啦？”
“抄作业。”Mat低头继续收拾行李，唠叨着：“我觉得送实用的东西最好。妈妈说Pia应该缺钱，所以我打算送她一些钱。”
Chris听着忽然心里一沉。Dianna这是怎么回事？又开始拿Pia说事儿，又是钱？
“Mat，你来，我跟你说几句话。”Chris看着面前站着的儿子，小心组织语言：“嗯，Pia不是一个物质女生。你明白什么是物质女生吗？就是......”
“就是老需要钱的。我知道。”
“Mat，最近妈妈有没有炒股票，有问你股市的事情吗？”
Mat警惕地看了爸爸一眼，说：“我不知道。反正我不炒股票了。但是，爸爸，今年股市很不错呢。你可以考虑买苹果。”
“你每天花多少时间在这些事情上啊？在姥爷那里能睡得够吗？”Chris开始担心。
“我就是听一耳朵新闻而已。我能睡够。爸爸，你说给Pia带多少钱合适？”
Chris苦笑道：“儿子，我觉得送钱不太合适。你不如，嗯，画一幅画给Pia吧？她说过喜欢你的画。”
“真的？那好吧。”
晚上Mat睡下之后，Chris给Dianna打电话：“你别又动心找Mat炒股票啊。这么小的孩子掉在钱眼儿里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Chris，我正好有事找你谈谈。”Dianna语气里的那种笃定让Chris不寒而栗。
“什么事？”
“你这个人太固执。上次是我不对，可是，你不让我随便见孩子，过分了。”
“我觉得自己几乎随时同意你见Mat啊，只要保证他正常生活就好。”Chris心里冒起来小火。
“你有没有......你不知道.......算了。我直接告诉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你不是Mat的父亲！”Dianna的情绪听起来很平静。
“你再说一遍？什么？！”Chris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Chris，你是个好爸爸。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Chris一时没抓住重点。“不对，你说我不是Mat的父亲？开什么玩笑？”
“对不起。那时候，咱们都太年轻了......”
“这和年轻有什么关系？你......你......”Chris一时找不到词。他气鼓鼓地喘了几口粗气，说：“你不可以骗我。这种事情不可以随便说。”
他把电话狠狠地摔在沙发上，左右四根手指狠狠地搓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疯了，这个女人疯了！为了Mat的控制权，什么都想得出来。
“Chris，Chris？”Dianna的声音在沙发上进一步刺激着他。“你别不信，去做个亲子鉴定就知道了。我其实早就做过了。”
早就做过了？什么时候？多早？Chris怒火中烧，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是谁的？养了他这么多年，多少心血多少感情？一句话“不是你的”就狠狠剪断亲情吗？
Chris抓起来电话，说：“你现在不可以告诉Mat。让我想想。”他挂断了电话，颓然坐在了沙发旁的地板上，把头埋进了手臂中。
Mat不是自己的？其实想想Dianna婚后的出轨行为，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当初自己潜意识里就在拼命屏蔽要去求证的念头。
Chris在心乱如麻中希望抓住Mat和自己有任何相像之处：头发----不像；眼睛----不像；鼻子----不像......一定有什么地方像吧？都喜欢飞机？都不太会游水？都是左撇子？想问题的时候都喜欢右手托着腮？对了，还有心眼儿比较实在，会知恩图报，比如给那个胖妞Sarah抄作业之类的......
他沮丧地垂下了头。
不对！Dianna是怎么测的DNA啊？头发吗？那个准吗？Chris立刻在网络上查找，发现用头发测DNA鉴别亲子血缘的准确率才60%多。但是Dianna听起来那么有把握，还叫自己去测测。难道她是偷偷取了别的样品？不过，是要测测，不管怎样，他不想再被蒙在鼓里。
于是Chris动手安排测试，骗Mat说警察局现在有储备DNA的项目，目的是容易寻找失踪儿童。Mat将信将疑，但是在网络上查出来还真有这回事，于是很配合地让爸爸采样。
结果在他们启程去中国之前的两天出来了：如Dianna所讲，Chris不是Mat的亲生父亲。拿着报告，Chris把牙咬得生疼。心里的火气憋得他嘴里起了泡，吃不下睡不好，两天时间脸颊就瘦了下去。
“爸爸，你病了吗？不要啊，咱们快要去北京啦。”Mat很是担心地问。
“喔，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累了。”看着儿子关切的眼神，Chris赶紧转过身，怕自己绷不住。
“爸爸，你在沙发上睡一觉吧？我有时候累了，回家睡一觉就好了。晚上咱们可以叫外卖吗？”
“好。可以。你......会陪我睡一会儿吗？”Chris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他知道Mat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觉。
Mat怔住了，他碧蓝的眼睛如湖水一样清澈。他看着爸爸，眨了眨眼睛，稍微瘪了一下嘴，说：“好吧。”
那一刻，Chris的眼睛模糊了，他觉得要么是儿子长大了，要么是自己变弱了，他的身心都急需和儿子紧紧拥抱。
不过，他知道Mat不喜欢那样的身体接触，所以他赶紧在沙发上倒下，拍了拍旁边的一大块地方，说：“来吧。”
Mat走过去躺下，抬起眼睛看着爸爸，问：“你今天感到软弱吗？没事，我也会。睡醒了会好很多。闭上眼睛吧。”
Chris点点头，赶紧闭上了眼睛，不然就会当着儿子流出眼泪了。他一动也不敢动，全心体会Mat身体的温热和他单纯平稳的呼吸，把眼泪吞进肚子里。他不敢去想，会是以何种方式告诉Mat那个残酷的事实。也许，不应该告诉他？那对他公平吗？或许，等他长到18岁，成人了再说？
想着想着，Chris居然也睡着了。梦里，他回到了Mat温软的婴儿时期。他抱着他，害怕自己强壮的手臂会弄疼他。Mat说话很晚，不出意外，先是会叫“妈妈”。但是，别人不知道的是，他是冲着Chris叫“妈妈”的。当他用带着奶香的小手紧紧地攥着Chris的大拇指，嘴里发出“妈妈妈”的声音时，Chris不禁热泪盈眶。
梦里，忽然风雨大作，Chris把儿子紧紧护在怀里，身体弓成了龙虾，生怕一滴雨会落在小baby脸上。可是，婴儿从他手里无助地滑落了...... “Mat！”Chris大叫一声，醒了。他惊讶地发现，Mat正在餐桌上摆放盘子和刀叉。
“爸爸，你睡好了？我拿你的信用卡订了晚餐。保险起见，我买了pizza。我也给了小费。你起来吃饭吧？”
Chris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
“你要是还想睡就再睡一会儿。我会照顾一切的。”Mat很是笃定地宣布。
他不是我儿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Chris觉得喘不上气来。最终，他在沙发上坐好，用手指梳了梳头发，笑着说：“我儿子长大啦！真好。”
飞机在万米高空上平稳地飞行。Mat一路上除了睡觉就是看书，学中文，很安静。偶尔，他会问上一句有关书里面的中国文化：“爸爸，中国的王都有很多的concubine，几千个？为什么呢？需要那么多吗？他的妻子不生气吗？”
“嗯，那是古老时期的一种现象和问题吧。估计皇后也不喜欢。”Chris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么国王喜欢？女人越多越好？”Mat不依不饶地问。
“不是那样的吧。很复杂，当然不是越多越好。现代社会都是一夫一妻制啦，中国也早就这样了。”
“那以前那么做，肯定有一定的原因吧？”Mat继续刨根问底：“是不是这样就有一个特别特别大的家庭，就比别的家庭厉害？”
Chris歪着头一想，也有道理啊。“嗯，你的思考很有趣。的确，那时候的国王----也不限于中国----通过联姻发展壮大自己的实力。不过也有因此而产生的内斗。”
“就是，我们都知道，女人在一起就是麻烦，唉......”Mat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把Chris惹得想笑。
Mat低头看了一页书，又问：“有血缘关系就一定更紧密吗？是吧。所以我和你比妈妈和你更亲密。”
Chris哑口无言，悄悄握紧了拳头。他其实很想告诉Mat：你妈妈和你，绝对没有我和你更亲密，虽然你们是血亲。还有你那不知道是谁的亲生父亲，他和你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除了血缘。不过，谁知道呢？也许亲生父子相见，一下子就亲了呢？
Mat看着书，打了几个哈欠，一歪脑袋，靠着Chris的胳膊睡着了。Chris不敢动，很快，他的胳膊和他的心一样酸酸麻麻的，抓肝挠肺的感觉。唉......他长叹了一口气，想到了Pia。这事儿该跟Pia讲吗？
其实，在和Pia交往的过程中，他不是没有过惶恐-----他离婚带着孩子，应该是把不少女孩子吓跑了。可是他与Pia似乎很是自然地相互靠近，没有考虑其他的因素。有时他会害怕，Pia因为Mat，会不考虑和自己发展长远关系。当然，自己也还没机会问呢。
长远关系？结婚吗？想到向Pia求婚，Chris的心就一阵子甜蜜。向一个肯定会说“Yes”的美好女孩求婚该是多么美好的经历啊。可是，Pia真的会说Yes吗？说实话，他们也才正式交往了没多久呢。但是，他知道，如果Pia愿意，那么他是求之不得啊。
如今，Mat的问题让Chris措手不及。他不愿意放手，那么如果Pia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会如何反应？她愿意将来承担起共同抚养Mat的责任吗？放到以前的话，也许Pia义无返顾，因为Mat是自己的血脉。可是现在呢？让他如何能对Pia说：“Mat不是我亲生的，但是我和他有感情，我想一辈子承担起做他父亲的责任。你愿意当一个既不是你儿子，也不是我儿子的孩子的继母吗？”
天！如何说的出口？Chris想得头疼，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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