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列车

旅居葡萄牙,远离喧嚣,让自己能够在宁静中度过生命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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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居葡萄牙,经过几个月的生活,逐步有所适应。

我写博时间很久了,从雅虎开始,后来转到新浪,随着时间的流逝,感觉写博也不能随意写了,还是要穿件衣服,是社会容许的衣服。

不过这里很陌生,试试看吧!

 

我永远忘不了这个日子:1962年,6月29日。但说不清楚几点到上海西站的?还很早吧?让我们到西站的时候,站台上没有一个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送我。好像应该有。好像没有。都记不清楚了。我们到达的上海西站原来是很冷清的,现在站台上开始有了很多人,有很多嘈杂声。

上海西站。

铁轨有很多条,破落的月台,空荡荡的没有人。

陆续出现很多穿军装的人,衣着凌乱不整。大多看上去像是娃娃,胡乱散站在铁轨上,有说有笑,有擦眼泪的,也有失声哭泣的。

偶尔见到几位有点年纪穿军装的,感觉军衔也不高,一杠一星,两星都少见。感觉他们忙得很,跑来跑去,不时吆喝着什么,解释着什么,也听不清,也不想听清。

还有很多穿着花花绿绿各色衣服的老百姓,是送行的,有同学,老师,还有家长。

我神情恍惚,似乎在做梦,都记不得我有没有人送。

我倚靠着装货的车厢踏板,不知道想些什么,只想好好哭一场,但极力忍着。

“再见吧!妈妈,别难过,莫悲伤。。。”

手风琴响起,起先没有人唱。

不一会儿,有位唱得像是专业歌手的那样的男高音,响亮,充满磁性的歌声盖过了嘈杂的人声。嘈杂声渐渐静了下来,逐渐有几个女孩子跟着唱了,接着加入了男声,不怎么专业,带着哭泣的声音唱道:“再见吧,故乡,胜利的星会照耀我们。。。”

我哭了,再也忍不住哭了。无声地哭泣,眼泪似断线的珍珠哗啦啦滚落下来,滴落胸前,湿了一片。

高一五班在开班会。

先是读报,谁读都一样,也记不得了。

那天我本身就心神不宁,总有一种不详的感觉。

蒋介石要反攻大陆,只知道这个。

然后有同学发言,也许是事先布置好的。

发言滔滔不绝,慷概激昂,要用生命,热血保卫家园。

 

直觉告诉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只要我报名,肯定就是我,离开学校去当兵,我有这预感,还很强烈。

我身体健康没问题,在读初三时全校体检招考歼击机驾驶员,都顺利通过了,都讲了注意事项,带点什么,要去锦州航校,还嘱咐我们注意不要生病,不能吃锅巴,太硬,据说全校就我一个,整个静安区才十几个,不会瞎说吧?

后来通知又不去了,自然灾害,要削减飞行员。

暗自庆幸,但又有点失落,飞行员当不成了。

班长说,我们全班集体报名好不好。。。先是几声好,接着更多的声音说好。

班长再问有没有不报名的?不报名的请举手。

你说,我敢举手不报名么?

吓都吓死了,还敢说不报名!

 

有两位军官,朝我走过来,军衔很低。

我家邻居的军衔起码都是上校大校,就是将军没有见到过。

其中一位对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向前走了几步,其中一位绕着我转了一圈打量,自言自语说,这个小鬼打的背包还挺规范的。

 

另一位问,“自己打的?”

“不是,是邻居。”我轻轻地回答,眼看着地面,手交叉抱在胸前,遮挡泪迹。

“你的邻居?部队的?做什么的?”

“不知道,只知道是上海警备区的参谋,上校。。。”

“啊,上校?”其中一位惊讶地说道。我也没有回答,心想你们一条杠,一粒星,两粒星,就那么神气。对面楼上还有大校,两杠四粒星的呢!

 

另一位说,“这小鬼说话还听得懂,不像其他的新兵,老是阿拉,阿拉,稀里哗啦,不知道说些什么。”

一杠两星的说,就分在指挥连总机班吧。

 

两粒星的拿着喇叭喊道“全体注意,现在上车,根据通知单上的车厢号,上--车-!最后上车拖得好长,有点声嘶力竭吼了。

就是这样的车箱,要爬才能上去。每节车厢有一个少尉,一杠一星,站在门口,会伸手拉我们一下。我从小就体育一般,勉强及格。所以上车不敢逞能,拉住把柄,先翻上一条腿,几乎是滚了上去的。找了个靠近门又靠墙的地方,将背包放在地下,坐了下来。是的,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座位。也没有想过为什么没有,只当就是应该没有座位,还从来就没坐过火车。

不一会靠壁位置就坐满了,后来的只好坐在中间,任何空的地方,随便坐,有的背靠背坐。

过了好久,大概是九点。几声汽笛,尖利刺耳。

列车终于缓缓移动了,咯隆,咯隆,想似不愿意走似的,半天才咯隆一下。

 

手风琴又响了,整齐划一的合唱,还是“再见吧,妈妈。。。”。

车厢里却哭声一片,有几个挤在门口挥手,那位一粒星的伸手拉住门两侧的门环,挡住大家,不住地说退后,退后,注意安全。

咯隆,咯隆,越来越频密,逐渐也没有哭泣声了,只是还挂着泪。

后来才知道原来高中缓征的,紧急战备,连上海合唱团都有人要去当兵,才有了手风琴,有了专业水准的合唱送行,就像电影,二战的电影那样,但愿胜利的星会照耀我们。

 

接到入伍通知,我没有惊讶,似乎早知道了,逃不过的。

先是去和初中的语文老师,班主任道别。她家就在学校隔壁一条西式小洋房里弄,钢窗蜡地。

见到老师只说了一句话,我要去当兵了,眼泪在眼眶翻滚,极力控制着。

老师一把搂住我的肩,摸摸我的头说,老师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也帮你对校领导说了,没有办法。

半响,平静了点,就对老师说我走了。

 

我走到二楼拐角处,回望了老师,看到她用手绢擦拭眼角。

 

又去了英语老师家,他一直沉默着,给我沏茶。

我坐了片刻,告辞要走了。。。突然老师站起来,急促地走来走去,挥着手,多不公平,怎么就你要去当兵?

“一个将要成熟的苹果就这样被摘了,被摘了,过早地,就被摘了。。。”他喃喃地说着。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望着他。他不时挥着手,就像在舞台上演出,本身就是芭蕾舞演员,特别是转身,夸张而姿态优雅,与众不同。

我下楼了,没有敢再回看一眼,但我知道老师一直会目送我,直至身影消失。

 

列车往西,一直往西。

开得很慢,还开开停停,让往东的列车先行。

 

往东的列车很长,满载。

用大帆布裹得严严实实。有的一看就知道是大炮,坦克,还有汽车。都是开往福建前线的,只有我们往西,再往西,到哪儿不知道,也不敢问,生怕是军事机密。再说知道了又怎样?无奈,听天由命。

记不得路上吃饭了没有,在那一站吃的。

神情恍惚,脑子一片空白。

我坐在背包上,抱着膝,头埋在两膝之间。晃悠晃悠的,任凭命运摆布吧,理想,当什么天文学家,见鬼去吧。。。迷茫,忧伤,无措,不知道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对于我,无助的时候太多了,也许就是我的宿命。

每遇到这样的状况,我就想到了小鸟,田野里的兔子,池塘,小河里的青蛙。

小舅带着我去捕捉青蛙,剥皮后光溜溜的,不忍看。还有外公家的大黄狗,一直陪伴我,后来说不准养狗,会变成疯狗,如果狗尾巴塔拉下来,夹在两腿之间,就是疯狗。

大黄狗被公家打死了,我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地平线,似乎也是空白?还是无助?无能为力的无奈?那时不知道,现在也说不清楚。

依稀有油墨的味道,就像考试发下来的试卷那种味道,亲切又遥远,还能闻到这油墨的味?

哗啦啦链子声,蒸汽的丝丝声。

抬起头,外面一片漆黑,不知道到哪里了。坐在门口的站起来跳下车了,我依旧不为所动。坐着,继续坐着。那位一粒星的说,下车了,怎么你不想下?

下车了,终于下车了,看了看车站的大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天啦,开了十二小时!感觉好远的。

黄色的灯光暗淡,只是在灯下有一个不大的光圈,远处依旧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

 

排好队,清点人数后,就走了。

双列,都是不认识的,我身旁的也不认识。跨过几条铁轨,走过街道。街道也没了,还有昏暗的灯光。再走,继续走,不知道走到那里了,昏暗的灯光也没了,周遭是漆黑一片,连星星也不见,算是伸手不见五指么?

我眼盯着前面队友的背包,他晃悠,我也晃悠。踏在他刚移走的脚印上,这样不会掉队,也不会踩在水塘上,要踩也是他先踩。

不知道什么时候路面变成沙石路,发出沙沙声响,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声。新兵都不说话,也许和我一样,都是不认识的。偶尔有带队的军官说,跟上,跟上,不要拉开太大的间隔。

不知道走了多久,谁也不知道时间。

沙石路发出惨白色,一直朝前延伸至黑暗处,似乎没完没了,永远走不完似的。头顶有星星闪烁了,两边黑黝黝的,原来是大山。山坡上会有一闪,一闪的光点,行踪诡异,飘忽不定。我知道是鬼火,但以前没有看到过。

开始出汗了,后背都湿透了,被子肯定也湿了一点,不知道渗入多少,没有想到晚上睡觉怎么办。脸上都是汗,大粒的滴落地面。我脱了帽子,看到了有不少人脱了我才敢脱。

什么我都不想,想也没有用,想了反而心烦。

机械地走着,似乎在梦中。

渐渐地似乎只能感知前面人的存在,其余的都消失了。

欢呼声响起,惊醒了我。

远处有灯光,是营房还是村落?我不想,到了,就知道了。

 

接近村庄就右拐了,感觉是上坡路,不一会就见到岗亭,站岗的军人。。。

我们的连队离大门很近,和团司令部紧挨着。

整个连队是一个大通间,四排,十班。

后来才知道有一排侦察排,二排测绘排,三排无线排,四排是有线排。每个排都有三个班。我们四排十班是总机班,十一,十二班都是架线班。其余几个排也是三个班一个排。连部有正副连长,正副指导员,卫生员,通讯员,文书。

迎接我们的有排长,安徽人,少尉。班长上士,长得有模有样。副班长五短身材,相貌不起眼,分配给我的是靠墙的上铺,已经铺好凉席,枕头,挂好了蚊帐。

以后就是一阵忙乱,人声鼎沸。

也没人管,也不熄灯,很快就逐渐安静下来,有了轻微的呼吸声,打鼾声起伏。

累了,真的累了。

 

augustsun 发表评论于
谢谢分享您的故事,我的长辈们也有类似的经历,常听他们说起可惜没有任何文字记录。疯狂的年代,大起大落的人生,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理解当事人的遭遇和心情,可惜这些故事随着时间的流逝正在慢慢消失,希望会有更多人象您一样提笔记录这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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