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加过的大办钢铁

1958年我刚上初中，同班的有我小学同学，最要好的发小黄理雄。我们两人都是11岁，比大多数同学年龄都要小些。
还没有上几天课，席卷全国的大办钢铁运动就开始了。我们这些小屁孩什么都不懂，也不会干，当然只能听老师指挥。
我们的班主任是个男的，但他有个奇怪的名字叫诸翠精，我一看到这个名字就联想到像西游记里某洞里的女妖怪。一天中午，诸翠精老师安排任务，招集了8-9个同学，包括我和黄理雄。他告诉我们，咱们不光要炼生铁，还要炼出钢来。根据外地传授的经验，土法炼钢必须要使用一种叫坩埚的东西。要造坩埚，必须要有白泥作原料，你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去永乐村去挑白泥回来。
永乐村是在12公里处，从城里的汽车总站算起，我们学校到汽车总站约一公里，所以我们需要走13公里到那里。天那！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那要走到什么时间才回得来啊！可是一群孩子都是那种刚离开小学进初中的乖乖的学生，想到反正不用上学，就当是个郊游吧，所以当时也没人有异议。
大家每人挑上扁担，箩筐，就出发了，也没有老师带队。这13公里路是公路，比较平坦，但是那时可没有柏油马路，所谓公路就是在路基上铺上些碎石头。我们那时都是打赤脚，虽然脚底经过多年磨练，已经长了厚厚的茧，但是路面在中午时晒得滚烫，一些小颗粒的碎石咯脚上还是挺疼的，所以我们常常挑公路边上有草的地方走。
我们足足用了3个多小时才走完这13公里，到达了永乐村。一路上太阳暴晒，碎石咯脚，又热又累，郊游的气氛一点都没领略到。等到我们装好白泥，已经是下午5点多钟了。我和黄理雄那时都个子很小，上初中体检时我是1.35米高，29公斤体重，他是1.36米， 29.5公斤。两人都装了大概50多60斤的样子，对两个如此瘦小的孩子来说，这担子已经不算轻了。大家开始往回走时，大概已快6点。
往回走的路可要艰难得多，因为肩上多了一副重担。我们只走了约三分之一的路，天就开始黑了，大家也累得要死，只好在路边坐下休息。这一带无村无店，荒无人烟。公路上倒还偶尔有汽车来往，因为在永乐村附近要修个大水坝，这都是些工程车。我们试图拦个汽车，希望能乘个顺风车，可是试着拦了几次，都没拦下，每次还招司机一阵骂。
这群孩子还挺无所谓，在一起热闹地聊天，我俩年龄小，只能听他们讲，几乎一句话都插不上。聊到后来，一个家伙提议，我们今晚就不走了，在这里过夜！这把我俩吓着了，在这里不光无处可睡觉，我们晚饭也没吃，正饿得慌，甚至水都没有一口喝的，我们不回去，家里父母担心了怎么办？还有，会不会有野兽啊？那时侯这里的荒山中不光可能有狼，有狗熊，甚至豹子，老虎都有所传说。
到底是我们两个小不点胆子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于是我俩还是决定继续走。他们嘛，一边嘲笑我俩胆子小，指责我们不合群，一边继续聊天，都留下不走了。
我俩就这样摸着黑，高一步低一步地，挑着沉重的白泥，艰苦往前走，又走了约一个小时，人几乎筋疲力尽了。路上突然灯光雪亮，一辆汽车从后面急驰过来，车厢后还隐约看到一些人。是他们！我俩就喊了起来。看到车子往前开了有五，六十米，停了下来。我们拼命加快步子往前赶，一面高声呼喊，满怀着希望。但是在我们离开车不远时，车子突然又启动了，在上面真是他们，在一阵阵嘲笑和欢呼下，汽车加速扬尘而去！
我俩是又渴又饿，加上疲劳和失望，还带着被狠狠玩弄了一通的痛感，无比沮丧。但是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一步一步地艰难前进，还老老实实地继续挑着那该死的白泥重担。直到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学校的小高炉建起来了。大家都满怀希望地看着铁矿石，白云石，焦炭加入炉中，然后是点火，拼命地鼓风。经过几个小时，一坨火红的融化液体流了下来，大家都鼓掌欢呼：终于看到炼出的铁啦。可是冷却下来的东西一看模样不对，不像铁坨，只像煤渣，重量也远比不上铁。后来才知道，小高炉并没有产生氧化还原反应，这烧出来的东西还是倒进去东西的混合物，人们叫它“烧结铁”，或“铁屎”。不光我们学校的小高炉如此，全省，甚至全国都是一样。如果现在有人到当年废弃的大办钢铁旧址，一定可以找到不少这种“铁屎”。至于一般用来庆功报喜的铁锭，都是把原来的铁锅，铁用具，废农具，铁钉，铁丝等放到小高炉里烧化弄成的，都是历史上造出的铁，而不是现今生产的铁。
既然铁没有炼出来，炼钢的信心也就跌下来，或者没有下文了。我们辛辛苦苦从永乐村挑回来的白泥也就永远做不成坩埚，被丢弃在堆垃圾的角落里，再也无人过问。至于那几个嘲弄我们的同学，我们连问都懒得问。回头想想，走路回来是我们自找的，赖不到别人，而弄到车子也是他们的本事，不给我们享受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唉！反正我们个子小，打架绝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被霸凌就算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