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夏中国访亲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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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九日  纽约  晴

明天就要回中国了。这对我来说有点特别﹐因为我有六年没回去了。说来惭愧﹐离开祖国16年了﹐我才回去过两次。第一次是97年﹐发现我原来熟悉的东西都不见了﹐包括老北京的风情和老朋友们之间的默契。取而代之的是高楼大厦里冷漠的铁门﹑宽阔马路上浓重的废气和空气中永远的尘埃﹐还有老朋友们与金钱之间的默契。第二次是2001年﹐我带着当时3岁的大女儿回去探亲﹐这次干脆绕过了我的第二故乡北京﹐直奔富饶的鱼米之乡﹐也就是我成长的江南。我们受到了亲戚们的款待﹐餐桌上经常会出现一些我从来都没见过的东西﹐被好言劝之﹕“这是濒临灭绝的动物﹐你不吃下次就吃不到了。”我们那个地区有很多家庭化工厂﹐充斥着刺鼻的化工气味。我提心吊胆地怕这些人化学知识不够﹐造出了毒气都不晓得。

我外婆的那个六百年江南古镇﹐是古代城市规划的优秀典范。方方正正的﹐两条大道成十字交叉在中心﹐其它小巷﹑四合院四下分开﹐排列得井然有序。绕着城镇是堵城墙﹐沿着墙根是护城河。城墙在文革中被拆掉了。我小时候﹐护城河还在。我们经常在那里洗东西﹐有时会看到摇橹的小船在河上经过﹐船上的人就在河里舀水煮饭。但是我01年再去时﹐看到老建筑被拆得不三不四﹐新房子横七竖八地见地就占﹐至于河嘛﹐已经是一汪臭水了。

在过去的6年中﹐不时有朋友从中国来﹐或从中国归来﹐多数在说中国发展得很快﹐更有人甚至认为中国马上就要超过美国了。我自然是充满了好奇﹐该回去看看了。

 

七月十一日 上海  天色阴霾  闷热

凌晨五时﹐飞机降落在上海。随着人流走进机场﹐身上﹑脸上顿时黏乎乎的。我的小闺女恬恬头上更是呼呼地冒汗。机场没开空调﹐大概现在还不是最热的时间﹐省一点电吧。这个想法是好的﹐可是上海夏天的清晨已经不饶人了。出了机场﹐天空灰蒙蒙的。妹妹说是两天都这样了﹐可能黄梅天的缘故。

中午去逛南京路﹐发现自己多年在美国已变得非常迟钝。马路愣是过不去。那些自行车﹑摩托车根本不理红绿灯﹐一辆公共汽车照闯红灯。好不容易壮着胆子过了马路﹐发现对面的人行边道上横着一辆摩托车。我们只好小心翼翼地走在机动车道上。

到了南京路步行街﹐神经正准备松弛下来﹐突然从左边杀过来两辆摩托车。这两人大概是上海杂技团的﹐巧妙一扭车把和我擦身而过。我正要起步﹐不知从哪里又过来一辆满载砖头的三轮车﹐横着切过步行街﹐驶向旁边的工地。我的美国朋友容达惊得眼睛都瞪圆了。我看她即使没热出汗﹐也吓出汗了。她说什么也不要在这里玩惊险了﹕“我是来度假放松的﹐可不希望神经崩溃。”我们只好回旅店休息。

 

七月十二日  上海  仍然天色阴霾  闷热

今天总算领略了上海的一点好处。躲在海洋水族馆﹐看不到灰色的天空﹐只看到身边和头顶上游来游去的鱼儿﹐好像置身于海底。另外﹐上海野生动物园也不错。老虎﹑狮子﹑豹子﹑狗熊就在车外隔着玻璃窗相望﹐很可爱。

但是晚上就出了点不愉快。我们排长队等上船去游览浦江。一位工作人员突发善心﹐让妹妹的四岁女儿丹丹进候船室内的长凳上坐。妹夫不放心﹐抬脚要跟进去﹐不料被该工作人员挡住﹐说大人不能进。妹夫解释说﹕“我是她爸爸。”“爸爸也不行。”“那孩子丢了谁负责﹖”“怎么会丢﹖”“要是丢了呢﹖”“你走开﹐你影响我工作!”“你这人怎么不讲理﹖”“谁不讲理﹖你再不走开我要打你了。”眼看双方剑拔弩张﹐我们慌忙劝架。还好没真打起来。容达听不懂中国话﹐但是耳朵早已被自踏上中国境内一路上的高声叫嚷折磨不堪。她连连摇头﹐表示不能理喻。我向她解释吵架的原因﹐她也认为把孩子和父母隔开优待很奇怪。这时﹐我妹妹提起去年他们一家和公公婆婆一起游黄山﹐排队等缆车时公公婆婆因高龄受到照顾优先上车﹐丈夫抱着女儿也被照顾优先上车﹐但是她却被拦了下来﹐尽管她解释他们是一家人。结果公公婆婆﹑丈夫﹑女儿在山上等她等了两个小时。

 

七月十三日  上海-杭州-临海  多云       

早晨离开上海。我好好地打量了一下两边的商店﹐发现不管铺面大小﹐都有中英两种文字。上海果真象有些人说的﹐是个国际都市。只是我从头到尾没发现几个外国人。倒是人们看到我的两个孩子﹐都会情不自禁地尖叫﹕“啊呀﹐是外国人吧! 眼睛这么大。”

经过杭州时﹐我们坐船游了西湖。西湖比印象中大了很多﹐原来是挖了新西湖。游人也比印象中番了好几番。西湖现在不收门票了﹐这是一大进步。

 晚上到达临海。

 

七月十四日  临海  晴

文化冲突接踵而来。在一踏上这块地皮就开始了。我妹妹和弟弟开车来接的机。回旅店的路上﹐我弟弟燃起了香烟。我请他灭掉。我的大女儿对烟过敏﹐我也有生理性的反感。我更是不愿意把我的两岁小女儿暴露在烟雾下。可是我发现﹐我的提醒并没有被记住﹐在旅店房间休息时﹑在饭店用餐时﹐我要一次次提醒他不要在孩子面前吸烟。有时他就离开我们远一些﹐但照吸不误。

今天轮到他来提醒我了﹐叫我不要在别人面前喂奶。有趣的是﹐当众吸烟和当众喂奶在美国一直在被不停地讨论。在比较开明的纽约市﹐已经立法禁止了在大多数室内公共场所吸烟。即使在私人的地方﹐如果发现有人不愿吸入二手烟﹐一般人都会自觉地跑到室外去吸。另一方面﹐当众喂奶却是越来越被认可。人们认为小小的孩子有权利随时随地吸取养份或获得慰藉。有人甚至认为这是上帝赋予孩子的权利。更有开明人士认为女人的乳房不比男人的乳房更加值得大惊小怪。如果是允许男人赤裸上身的地方﹐也不应该制止女人这样做。前年有一个母亲在上城的一家饭店里喂奶﹐被经理客气地制止。后来这位母亲一怒之下写信抗议﹐这家饭店不得不赔礼道歉。我家附近的公园里﹐会经常看见一群母亲边聊天﹐边喂奶。那是一幅非常美丽的自然风光。我有一次喂奶还被一个年轻姑娘象朝圣般地凝视了半天。那姑娘说﹕“我今天感受到的是一种宗教性的感受。我想婴孩耶稣也是这么吃奶的吧。”

 我记得小时候在我的家乡母亲们在人前喂奶是家常便饭﹐我们都没有认为有什么奇怪。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弟弟和妹妹解释说。我心里疑问﹕什么不一样了﹖你们对随地吐痰和随意污染空气不还象以前那样习以为常吗﹖这个社会在文明水平上的发展好像有些畸形。

 

七月十五日  临海-新河-温岭  晴

今天带容达去看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先是原来的三峰大队﹐然后我们去一个小时外的新河镇﹐我外婆生前住的地方﹐也是我的出生地。这里造了更多的房子﹐已经发臭的护城河被填了。有很多外来户。打听西门头的方向﹐没一个人知道﹐就连三轮车夫也摸不着头脑﹐最后依赖的还是自己出色的方向感。让我颇感吃惊的是﹐好些老邻居居然都还住在那里。房子没有任何变样﹐只是更旧了。还是那两块洗衣的旧石板﹐还是那眼不怎么出水的井。我们在院子里才停留了几分钟﹐容达就叫苦连天﹐“这么热﹐这么差的条件﹐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啊﹖”可是﹐就这个地方﹐给了我很多童年的快乐时光。小伙伴康青闻听我来了﹐马上和他的弟弟跑了出来﹐并立即掏出手机联络其他朋友。另一小伙伴昌亮现在温岭市供职。他不容商量地要请大家的客。我们一干人就杀向他那里﹐在吃吃喝喝中重温旧日的友谊。

 

七月十六日  临海  晴

容达今天回上海。她的取款卡两天前被上海外滩的一部自动提款机给吞了﹐她焦急地要去取回。晚上她打电话来﹐说住在威斯汀酒店﹐终于看到了一些象她一样的西方人﹐周围也不吵吵嚷嚷了﹐服务员也都比较专业﹐感觉好多了。之前我们住在新城饭店﹐她认为那里的工作人员不肯帮忙﹐态度比较差﹐令她感觉很无助。

 我发现不仅上海是国际化都市﹐而且连临海这个小城市﹐甚至新河这样的小镇﹐还有农村﹐都非常国际化。饭店的名字叫“路易登国际高雅咖啡座”﹐旅店的名字叫“特勒斯国际豪华大酒店”﹐服装店的名字叫“欧来亚国际高级时装名店”。那个叫特勒斯的旅店旁边是一片水田﹐外加一块垃圾堆﹐还有一个茅坑。看来主人的国际化还是没有到家﹐他是满可以将茅坑命名为“香乃尔国际温馨小便中心”的。

 我发现日常生活用品也都叫三个字或四个字的外星名字。象“陶晶尔”电饭煲﹐“安妮欧莱”枕头套﹐“雅安尔”浴巾﹐“波其亚”马桶等等。我在美国是个专业翻译﹐英语算是不错的﹐而且还会一点其它洋文﹐但记以上名字也是下了额外的功夫。我七十岁的老爸可怜兮兮地摇头﹕“我一个都记不住。”好像这些品牌的目的就是叫你记不住。

年轻的一代对美国球星和歌星以及一些臭名昭著的名流了如指掌﹐并且不乏是粉丝。有一位高中生﹐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您就叫我帕利斯﹐这是我的英文名字。我的英文姓是克鲁丝。请问您的英文名字是什么﹖”我告诉她我没有英文名字。她很惊讶。我问﹕“你父母知道你姓克鲁丝吗﹖”她嘴一撇﹕“他们不知道﹐就是跟他们说了他们也不懂。”

 

七月十七日  临海  晴

我是半个环境保护主义者。看到家里人把塑料瓶和金属罐都扔到垃圾桶里﹐我就一个个拣出来另外放一个袋里﹐当然跟他们也打了招呼﹐解释塑料制品是不会被地球消化的﹐应该回收利用﹐不要给地球增加永远的垃圾。我话刚说完﹐就听见弟弟在一边耻笑。我强调说﹕“我这是非常认真的。”他的耻笑更加放肆。我后来发现我说的话都等于白说了。塑料瓶继续在垃圾桶里出现﹐我只好一个一个拣出来分装好﹐希望专拣回收品的人发现﹐也算是给人家行个方便吧﹐免得人家把垃圾翻个底朝天﹐给闷热的夏天增加臭气。

 

七月十八日  临海  晴

我爸特意为我们买了新浴巾。我第一次用来擦身子后﹐发现自己成了个毛人。只好跑到浴室重新冲洗一遍﹐然后站到空调机前风干。看到浴巾的包装袋上写着﹕刚开始使用时有掉毛现象是正常的。现在浴巾已经被洗衣机洗过好几遍了﹐结果还在掉毛﹐所有跟着一起洗的黑衣服都布满了雪花点。我庆幸在美国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虽然美国大多数低档的东西是中国造的﹐但都是经过美国方面严格验收的。

 

七月二十日  临海  晴

这次回国我除了儿时玩伴﹐没有计划见其他朋友。原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什么宴席可赴。但结果是﹐我们基本上还是天天在饭店吃饭。我妹夫的朋友挨个请客。有的出手很大方。有一盘大王蛇﹐价格六百元。可惜我不敢吃﹐更不敢吃凉拌蛇皮和喝新鲜苦胆汁。他们都很讲面子﹐每次饭桌上都剩下很多﹐够再吃一顿。好在现在不再认为剩菜打包丢面子了。不过﹐他们往往对剩下的蔬菜不屑一顾﹐那些菜相对比较便宜﹐还是不好意思兜着走。

 

七月二十一日  临海  晴

我的小伙伴们今天回访我。他们一行七个居然搞了一辆奔驰面包车开过来。在中国办有些事情还是很方便。在美国﹐不论从单位还是个人借比较贵的车恐怕都不容易。

这一次我请客。中国很盛行包间。经常是在座男士们的吞云吐雾能把你薰的死去活来。好在我的小伙伴们很体谅﹐他们在我的要求下给了我们一个干净的呼吸环境。

饭店只发给我们一份菜单。不论多少人﹐一个房间只有一个菜单。在美国食客都是人手一份﹐这样才能点到个人自己想吃的菜。我干脆请妹妹代劳点菜。嘱咐她点到够吃为止﹐不要浪费。她做得很出色﹐大家酒足饭饱后﹐只剩下两个菜。回到家﹐妹妹向我报功﹐其实她点的菜不够﹐看到大家象饿狼一样﹐她暗地里不动声色地加了四个菜﹐不然﹐如果桌上空空的﹐可丢大面子了。意思是她救了我的面子。如果不是她的点拨﹐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是应该丢面子的。假使没有妹妹巧妙的救场﹐我可能会瞪着众人油呼呼的嘴巴﹐惊讶地嚷道﹕“你们大概好几年没吃了吧。还想加点什么菜﹖”如果我真的这么说了﹐妹妹可能会找个地洞躜进去。

弟弟听了妹妹的报告﹐耻笑不止。他斜着那双近视眼说﹕“只请人家喝一瓶黄酒﹖起码也要加一瓶红酒嘛。”他还是饶了我吧﹐这边红酒的味道就跟酸梅汤似的。何况小伙伴们还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回去﹐就一瓶酒我都是挺担心的。

 

七月二十二日  临海  晴

今天妹妹终于忍无可忍地指出我穿的太土了。说她的朋友们都笑话我。这本在意料之中。因为回国之前﹐就有朋友警告﹕“你即使穿了一件Prada﹐她们还是会说你土。因为她们没见过。”上一次回国﹐我穿吊带背心﹐胸罩的吊带因此暴露无遗﹐害得我的表姐一路紧跟我屁股后﹐不停地帮我把胸罩吊带揶到背心吊带下﹐为我遮丑。后来我从网上的图片中发现中国的年轻人也流行起暴露胸罩吊带。只不过我这样做早了几年。当时也是被妹妹批评土。

我发现妹妹她们现在兴穿黑色系﹐上面还要搞几个英文字。我问她们﹕“你知道你衣服上说的是什么吗﹖”她们顿时大惊失色﹐急忙问﹕“不是骂人的吧﹖”她们大概是想到数年前伏明霞身上穿了件写满Fuck(操)的衣服而遭来举国声讨。我认为穿衣服是一种态度。美国有人专门穿骂人的衣服﹐在操了你(Fuck You)之后﹐还有操自己(Fuck Me)的。

纽约一直都以黑调主打﹐但是近几年的夏天﹐女士们选择了清爽凉快的浅色系。我这次回国穿的也都是简洁明快的浅色舒适休闲装。其中倒是有一件好几年前买的﹐写有You're Awesome(你很棒﹑你很酷)的背心。但我选择里朝外穿﹐因为我知道这句话也没有人看得懂﹐等于是对牛弹琴。我妹妹觉得很遗憾﹕“这件衣服还不错﹐可你为什么把英文藏起来呢。”

 

七月二十三日  临海  晴

连日来都是晴天。临海的空气还算是不错的﹐还能看到蓝天白云。不下雨就意味着缺水﹐短短的几天已经两次停水了﹐没有水真是不方便。幸好我从美国带了一些消毒的湿纸巾﹐这时派上了用场。我回国之前﹐特意在网上为回国必备作了个调查﹐带了一些退烧药和消毒品。这些东西万万不敢使假的。

因为断水﹐溪坑也不流水了。附近的村民就把现有的水用石块围起来﹐变成天然游泳池。城里的人就在傍晚或周末成群结队来游泳﹐完了后再在旁边的“农家乐”在蚊子的围攻之下吃土菜。回家的路上﹐发现城外的江边灯火闪烁﹐原来都是大排档﹐好几里长。感觉中国人对吃非常上瘾。

 

七月二十四日 临海  晴

中央三台想得非常周到﹐反反复复地播放春节晚会的节目。好像是专门为我们这些暑期回中国的华人而设的﹐因为我想国内的同胞该看的都看过了。我特别喜欢相声和动画结合的主意。动画做得很好﹐使得一些相声更好看了。我发现国内的一些主持人栏目办得很好﹐如“心灵花园”﹐里面的张怡筠博士讲话很有水平。另外“百家讲坛”也有点意思﹐我遗憾没有看到于丹的讲演。易中天比较会讲﹐但是有点慢。王立群更慢。我不如周围的听众有耐心。我还看到我大学的老师郑日昌教授出现在“师说”栏目里。

电视里最烦人的场面是大型演唱会﹐那些歌唱得不怎么样的所谓歌星在台上矫揉造作﹐女的嗲声嗲气﹐男的不酷装酷。台下歌迷们象机器人一样地举着光导纤维棍晃过来晃过去。我想﹐有点耳朵的人听过纽约地铁里卖唱的后﹐一辈子都不会再听这些“歌星”。如果有这么多电视时间用来浪费﹐还不如多请几位教授给我们讲讲﹐起码还能学点知识。

 

七月二十五日  临海  晴

今天爸爸提到美国人喜欢生吃蔬菜﹐几乎什么菜都可以生吃。弟弟表示疑问﹐他拿起桌子上的芥兰菜﹐说﹕“这个总不能生吃吧。”我说﹕“这个也是可以生吃的。”“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说。 “当然可以﹐”我争辩﹕“我们经常生吃的﹐尤其在派对上。”他更怀疑地看着我﹐好像我在说胡话﹐更加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说罢﹐不屑于听我再说什么﹐把芥兰一扔﹐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发现这种“我看到的天是方的﹐它就是方的”心态还是相当普遍的。一次在高速公路上﹐我有感而发﹕“中国的高速公路都必须用栏杆围着﹐美国很多地方就没有。”开车的妹夫就纠正我﹕“标准的高速都用栏杆围着﹐没有栏杆围着的不是高速公路。”我不同意﹕“中国的高速公路必须围着可能是因为公路附近人畜太多﹐而美国很多高速公路旁边都看不到人﹐就不必要围起来了。”他仍旧肯定地摇摇头﹕“那就不是高速公路了。”根据这个标准﹐他之前说“中国的高速公路总长度快要赶上美国了”实在是太谦虚了﹐中国已经超过美国了。

 

七月三十日 临海-三清山  晴

我们今天启程去海南岛﹐妹夫开车。他的一个朋友极力推荐我们去游三清山。我对中国的风景区没有特殊的兴趣﹐因为那里相当于一个集市﹐而我在风景区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很多人。在美国﹐经常开出纽约不出一个小时﹐就会冷不丁发现自己已置身于美丽的风景里面。而那里没有象中国一样给你设一个入口﹐然后高价门票宰你一下。但其他人好像还是挺想去。这位朋友本人并没有去过三清山﹐但是听说有这么一句话﹕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三清归来不看黄山。真牛﹐据说还在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爸爸就特吃这一套。

我们在高速公路上就看到大大的广告牌﹕世界名山三清山﹐令您留连忘返。按照指引﹐我们在玉山市下了高速公路。在当地公路上开了至少一个小时﹐才到了山脚。接着开车上山﹐又花了半个小时﹐才到了三清山风景地的入口。上山的路上有一段大约两百米的盘山公路在修路﹐靠山的一半正在铺水泥﹐悬崖的一半只够一辆车通过。要命的是﹐居然没有人指挥交通。我们刚要往上开﹐发现前面拐弯处一辆小巴探头出来﹐我们赶快退了回来。小巴后面还跟有三辆卡车。等它们都过后﹐我们小心翼翼地朝上开﹐一路上祈祷前面不要来车。要是在中间两辆车相迎﹐真不知该怎么办﹐那种情况下倒车需要相当的技术。我们运气不错﹐没有再碰到迎面来的车。早知道修路﹐想必爸爸也不会想来了。更何况一路上看到的全是脏兮兮的杂乱无章的建筑﹐就是有再美的风景在前面等着﹐我也没有兴致去欣赏。

我以为到了以后把车一停﹐我们就可以漫步在如画风光之中。还没等我看清楚什么﹐就被一群人包围了。我以为是我们停错了地方﹐一问才知是来抢旅店生意的。已近傍晚﹐先住下来再说吧。一个人说他有三星级宾馆﹐只需要两百八。我们去到这家宾馆﹐让服务员领我们去看房﹐房门打开﹐一股强烈的霉气扑鼻而来。又看了几家﹐卫生条件都相当的差。最后三清山庄这家宾馆还看得过去﹐环境亮堂﹐空气新鲜﹐带阳台的标间是三百﹐自称是准三星﹐是这里级别最高的旅店﹐专门招待上级领导的。可见刚才的那个人在说谎。住下来后﹐才发现有一个缺点﹐淋浴室的门隔离不严﹐水都喷到外面了。我向服务员要地巾﹐她犹豫了一下﹐说﹕“这是领导来才配的。”我请她看过地上的水后﹐她才给我拿来一条。

 

七月三十一日  三清山-韶山  晴

原来三清山的山势险峻﹐带幼儿上山太危险﹐所以我留下看他们。我乐得睡个晚觉。可七时半服务员就来敲门。我说﹕“我们十二点才走﹐您那时再来行吗﹖”“我不是来打扫卫生的﹐”她说﹐“我看你爸爸和妹妹上山去了﹐你这次不能去有点遗憾。我想叫人给你放一下三清山的碟子看一看。”“谢谢。您不用操心﹐我看不看无所谓的。”八时﹐我还在迷糊﹐敲门声又想起来了﹐还没等我来得及开门﹐服务员已自行开了门﹐对我说﹕“你还是看一看吧﹐不看很遗憾的。”我的睡意因为恼怒而全消﹐但又不能对一个好意的人发作。只好说﹕“行﹐您就叫人放吧。”九时﹐她又来了﹐说﹕“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你想什么时候看﹖”“现在就可以了。”九时半﹐她又来了﹕“你知道哪个频道吗﹖一会儿就要放了。”十时﹐她再次出现﹕“现在正在放另外一个东西﹐放完后就放三清山风光。得到十一点钟了﹐你可以吗﹖”“可以可以。”十一时﹐总算看到了三清山风光片﹐近镜头对准一块又一块的石头﹐解说告诉我们这是石猴望天﹐那是玉女坦怀﹐外加一系列的传说﹐听得我是云里雾里﹐末了﹐也没看到三清山的全貌﹐根本没法领略解说词中“秀﹑险﹑雄﹑奇”等特点。

午后﹐爸爸他们回来了。爸爸说不虚此行﹐就是缆车费太贵﹐一张票要二百五十元。有人感叹﹐没想到中国和国际接轨的努力中最早接轨的是物价。综合中国此行﹐我深有同感。

傍晚时分﹐我们经过江西西部的萍乡地区。不巧这里有段大约十分钟路程的高速公路关闭。据说是经费没有落实﹐已经有些时日了。我们只好走老国道线。那条道路多年失修﹐坑坑洼洼﹐人在车里被摇来晃去。路上有很多运煤的卡车﹐空气里飘浮着厚重的煤尘﹐树木和草丛都是灰色的。居然马路两旁有很多饭店﹐甚至还有人在端着饭碗吃饭。我们也已是饥肠辘辘﹐但是大家一致坚持先冲过去再说。由于路况太差﹐而且车多又乱﹐这条路居然开了一个小时。

半夜时分﹐韶山终于在望。忽然﹐一干人把我们拦住。原来是要我们捐钱﹐说是前面有人被车轧死了。感觉中国的交通事故非常频繁﹐我们每天都会看到。捐了钱之后继续往前﹐出现一个宾馆。我们刚停下来张望﹐就有一女子过来劝我们留宿﹐说这是韶山最好的宾馆。我看这里紧靠着大马路﹐感觉不舒服﹐坚决要求去韶山宾馆。江泽民同志住过的地方﹐应该不差吧。到了韶山宾馆一看﹐马上就明白刚才那女子胡说。现在的中国人太爱说谎了。韶山宾馆环境幽静﹐房间相当宽敞和整洁﹐设施也比较完备﹐比我这次回国住过的所有其它宾馆都要好。宾馆的接待员说这是四星级﹐看样子也差不多。一个标间只要两百元。

 

八月一日  韶山-桂林  晴

毛泽东的家在那时的情况下应该是条件不错的。他父母和他兄弟三人各有卧室﹐一共四间。另外有一个厨房﹑堂屋﹑农具间﹑磨坊间﹑牛棚和猪棚。屋后有一个自家用的晒场。解放时﹐韶山人把毛家定为中农。我老爸认为﹐这样的生活条件定个富农也不算过份。房子的前面是一个开满荷花的池塘﹐后面是青翠的小山﹐简直就是一个理想的乡间别墅。

几年前在韶山建造了一个高大的毛泽东铜像﹐这里的人传说﹐铜像揭幕的那一个冬日﹐突然漫山遍野绽放了毛泽东喜爱的红杜鹃。而杜鹃花的季节本来是夏天。我们将信将疑﹐问过多人﹐都是同样的肯定答案。还有传说﹐江泽民来揭幕﹐拉了几次没拉下来﹐他后退几步﹐鞠了个躬﹐再去拉﹐就顺利拉下来了。这种现象倒有可能是凑巧。如果前者属实﹐那毛泽东可真是个神仙。世上有很多巧得奇怪的现象。比如迪斯尼一百周岁诞辰﹐在迪斯尼世界的迪斯尼塑像前开了一个音乐会﹐当时有人演唱据说是迪斯尼最喜爱的歌“喂鸟”﹐唱到最后一节﹐只见一只鸟从远处飞过来﹐栖息在迪斯尼的肩上。我还听一个中央台导演说过﹐每次天安门城楼换毛泽东像时﹐都要下毛毛雨﹐即使那一天晴空万里。他原先不信﹐直到自己有一次被派去拍换像的过程。当时万里无云﹐突然画像周围的局部地区下起了毛毛雨﹐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或是出于敬﹐或是出于畏﹐很多人在毛泽东铜像前行礼。有一个穿着军装﹑戴着红袖章﹑举着红宝书的中年男子在铜像一侧振臂高呼怀念毛泽东的口号﹐痛骂当今社会道德沦丧。不由使我想起一个俄国人到了美国说的一句话﹕“我发现一个糟糕的事实﹐原来在俄国听到的关于共产主义社会的话全是假的。但更糟糕的是﹐那些关于资本主义社会的话全是真的。”

我们在有点名气的毛家饭店吃午饭。这是毛泽东的老乡汤瑞仁办的﹐据说都是毛泽东爱吃的菜。我们吃了红烧肉﹑腊肉﹐还有一些蔬菜。每个菜放的油都太多。卫生间的条件也较差﹐门外好几步远就能闻到臭气。洗手池也没有肥皂﹐我随身携带的杀菌液又派上了用场。

晚上到达桂林。在湖南和广西交界的高山地带终于看到了和美国一样纯净的蓝天白云。

 

八月二日  桂林  晴       

我曾在88年和97年来过桂林。现在的桂林城市面积大了很多﹐建了很多新房﹐修了很多新路。公园的门票也贵了很多。芦笛岩的门票60元﹐独秀峰是50元﹐七星公园30元﹐里面有一个养了一只熊猫的动物园﹐进去要再加30元。还有个海底桂林80元﹐里面展出的应该是桂林在很久以前还位于海平面下时的水生物。门票上画了一条美人鱼﹐却是金发碧眼高鼻粱。敢情那个时候桂林是在欧洲的下面﹖象鼻山被从岸边围了起来收门票。我们租了个竹排去看﹐找回的钱中一张五十元是假钞。

 

八月三日  桂林  晴

傍晚去一个叫做“桃花源”的地方钓鱼和吃饭。桂林城里人喜欢这种农家乐。这个桃花源看上去象一潭死水﹐水面上浮着一层绿﹐蚊子不断向我们进攻。我们包间的空调气若游丝。要求调到另一间﹐结果发现板墙上有一个大洞﹐蚊子成群结队地冲进来。又调到一间﹐发现挨着厕所。调来调去﹐回到最先的一间。热一点总比挨蚊子咬或闻臭气强。房间小得可怜﹐在饭桌和椅子之外没有多余的空间﹐有幽闭症的非晕倒不可。我已经没有胃口了﹐胡乱填了一下肚子就出去透气。

 

八月四日  桂林-北海  晴

兴安休息站不错﹐卫生间比较干净﹐饭厅比较宽敞﹐配小卖部。室外还有儿童游乐设施。恬恬和丹丹都不想离开。

下午到达北海。然后去著名的银滩。这里让我大失所望。水是黄的﹐人多得象煮饺子﹐真想拔腿就走。但是小孩子们无视这一切﹐在潮水中兴奋得尖叫不止。

 

八月五日  北海-徐闻-海口-三亚  先晴后雨

在北海到徐闻的路上﹐发现农民还在用牛耕田。体会到中国的底层活得太苦﹐中国贫富两极分化太严重。中国虽然是个经济增长很快的国家﹐可受益的只是极少数一部分人。流血流汗创造财富的大多数人并没有得到应得的报酬﹐剥削的利润太高。为富不仁在中国是相当普遍的现象。怪不得很多穷人在家里悬挂毛泽东像。

 

八月六日  三亚  台风

台风在这里擦了个边。风雨一会儿来﹐一会儿去﹐挺凉快的。比起我十六年前看到的﹐三亚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亚龙湾那时除了椰子树﹑杂草﹐只有一艘搁浅的小破船。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昂贵的度假胜地﹐沙滩边都是五星级宾馆。大东海建了很多高楼﹐里面有很多家庭旅店。三亚湾很多地方正在建楼。但是市中心还是杂乱无章﹑脏兮兮的。

       

八月七日  三亚  台风

南山风景区收费150元﹐主要是为了那座巨大的观音石像。天涯和海角两块石头给圈到一个巨大的公园里﹐收费50元。记得以前到天涯海角﹐看到两块石头孤零零地对着苍茫无边的大海﹐周围是荒芜的沙滩﹐不禁会生出凄凉之感。现在两块石头住在这么豪华的大院里﹐还有专人守门﹐“天涯”﹑“海角”这两个名字就显得特别矫情。以前是﹕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的瓜果任你采。现在成了﹕请到天涯海角来﹐你有钞票任我宰。

 

八月八日  三亚  晴

热带的海水在阳光下是蓝天的颜色﹐可谓“水天一色”﹐配上婆娑阿娜的椰子树﹐是我最喜爱的风光之一。

这里成了俄罗斯人的乐园。我们对面就住着一家俄罗斯人。到处都有中文和俄文两种文字﹐有的甚至只有俄文。夜里在海滩上漫步﹐会听到俄罗斯舞曲。怪不得在从徐闻到海口的渡轮上有人这样议论我的孩子。甲说﹕“她们好像是外国人。”乙问﹕“是哪个国家的﹖”甲说﹕“她们好像说的是英语。可能是俄罗斯人。”俄罗斯人之间说英语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可能对有些国人来说﹐英语就是外语的代名词。

 

八月九日  三亚  晴

上午去了情人湾﹐妹夫想去深海潜水。我九岁的大女儿心怡也跃跃欲试﹐潜水处的人一看有钱可赚﹐马上来鼓动她去﹐说是听一小时的讲解就可学会﹐没有任何生命危险。我在美国认识一个深海潜水爱好者﹐他说安全规定是潜水前必须先上十个小时的课﹐然后还有十个小时的循序渐进的实习﹐而且年龄必须在12岁以上﹐心肺功能要健康。这个工作人员既没问年龄﹐也没问健康状况﹐就要带我女儿下海。我拒绝后﹐他倒没有生气﹐还友好地帮我们全家照了个合影。

下午去亚龙湾的天域度假村游泳。那里的游泳池设计得很漂亮﹐还有水滑梯。小孩子们玩得很高兴。

 

八月十日  上海  晴

昨天下半夜到达上海。今天上午参观了一个商务中心﹐出租办公场所的﹐条件不错﹐坐在休息室里﹐能俯视上海﹐看到东方明珠塔。老板希望我能帮她在美国做做广告。

在机场领登机牌时﹐我因为带着小孩而得到特殊照顾﹐不用排长队。填出关表时﹐又有工作人员过来帮我填写﹐并且出关时又被照顾不用排长队。这样的优待象雪里送炭﹐让我非常感动。

在等候起飞时﹐我向窗外望去﹐见天空碧蓝如洗﹐不敢相信这是我一个月前路过的同一个上海。也许黄梅天过去了﹖我这才想起问女儿﹕“你喜欢中国吗﹖”心怡眨眨眼睛﹐用标准的普通话说﹕“我喜欢中国。”我再问﹕“你喜欢中国什么﹖”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除了天气太热﹐都喜欢。”我笑了﹐心想不虚此行。或许我以后应该常回家看看。

(完)

于2007年夏

pinger 发表评论于
回复 '三州之麋' 的评论 : 谢谢反馈!我们回国的时期很接近,好像感受比较相同。
三州之麋 发表评论于
谢谢回国分享!下次如回国也得备上退烧药和消毒纸巾。我上次2009年回国,观念上与国内的人有很多不同,也去了韶山,有个毛家菜餐馆里到处是苍蝇,还有人兜售质量很差的折叠雨伞,倒是不贵。
pinger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诚信' 的评论 : 是好奇,不是崇拜。
诚信 发表评论于

生活在美国, 怎么会崇拜毛泽东? 很好奇。 望指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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