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再窥“性”
【青年点的故事】
我家虽然和那个青年点在一个院里,可是平时我们并没有什么交集。青年点里住了二、三十位下乡知青,男女各半。他们除了干活是在山上敲石头,估计和别的下乡知青也没有多大差别,一样地熬着苦难的岁月。在两年多一点的时间里,有几件事让人唏嘘,成为了我儿时记忆的一部分。
我们省在68年上山下乡运动时玩得太左了,不像京津沪只下乡三届,而是把中学六届一勺烩,像我二哥是刚刚上初一的(66-68年学校是停课的,二哥是66年上的初中,据说开学十几天后就停课了),也被发配到乡下去了,所以69届根本就没有毕业生。接着省革委会又响应他老人家的号召,“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把十二年的普通教育改成九年一贯制(我怀疑有人故意起的这个名字,暗示类似“一贯道”?):小学五年,中学四年。这个青年点是一拨70届的,估计都不大,多数是十七、八的年纪,我二哥的同龄人(我二哥上小学是提前一年入学的,困难时期入学管制也松一些)。这些知青和我们基本上是同一时间到这里来的。不过,他们可能更多的是带着希望被忽悠来的。
有个女知青,姓张,和别人一样,也是70届毕业生。与众不同的是,她带来了一个小尾巴,就是她十三、四岁的弟弟张军,这位英俊少年可能算是下乡知青里的年龄之最了。张军就住在男知青宿舍里,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有时就会来找我们这些小孩玩,所以他家的情况我们也就略知一二。
他的父母在文革中都进去了,家里没有别的亲人可以照顾她们,只有姐俩相依为命,在城里都快吃不上饭了。这次下乡,倒是让他们有了一条生路。反正姐姐自己来的话弟弟会没人照顾,她就把弟弟也带来了。那时没有注意到她们的父母是什么原因进去的,现在想大概率是被迫害的,文革式的迫害。
这个张军早年就在外面混,后来又在青年点里和年龄大的知青一起混,拥有不少“社会知识”,让我们开了不少眼界,特别是关于“性”方面的。他也很善于吹牛,把他父母床上的事儿都给抖出来了,也把生孩子的原理给我们科普一番。这也让他有点这里孩子王的意思,知道的多嘛。那时老九们清高而腼腆,一般的家庭不会对孩子进行性教育,孩子们都需要自学成才。本来也是,有些事情是不用教的,是生物本能。
本来这一切已经是一大奇葩了,更奇葩的又接踵而至:她姐姐偷偷搞上对象了,而且是地下党式的,别人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大概是这里的生活太过枯燥,没有任何娱乐方式来解压,而且没有人来进行“思想教育工作”,年轻人在一起青春能量无从发泄,大家只好自力更生,从生物本能出发解决问题。如果仅仅是务虚,解决精神问题也没什么,可是她偏偏务实,怀孕了。这在那个年代可是一件天大的事儿,眼瞅着肚子一天天地鼓起来,马上就要四个月了,显怀。
这个张军就不干了,恨死这个给他当半个妈的姐姐,认为她给他丢了脸,大吵大闹的,估计是他在男知青宿舍里也承受了不少奚落和不怀好意的玩笑。这时他的姐姐被多方挤压着:管理方要她交待问题(男方是谁)、知青们奚落嘲讽、弟弟不理解她而翻脸等,而且时间不等人,肚子一天天地在变大,逼得她要死要活的。可惜那时我太小,没有注意后来的情况发展,只是记得他们姐俩都走了,不知去向。直到最后别人也不知道那个“他”是谁:这个张军的姐姐相当够意思,硬是咬紧牙关做江姐,就是不说。在那个年代,这种事情是大事儿,那家伙一旦暴露了搞不好就会成了我们这里的坐地户:劳改犯。
后来,在我们邻居孩子中间就留下一句笑谈:“四个月”,而且声调是模仿女孩子腼腆口吻抿着嘴说的。就像二十年后的春晚,每次总留下一两句点睛的金句,让人嚼上好久,如范伟憨厚的“谢谢啊!”,赵本山耍机灵的“要啥自行车?”,等等。只是那时让大众娱乐消遣的事件往往都源自他人的灾难和不幸。不知道是几千年来的文化就是这样,还是近几十年的江河日下、人心不古所致。
【还是青年点的故事】
还有一个更生猛的,也是知青,也是搞对象,可惜我不记得他们姓甚名谁了。
两个人本来好好的,一对苦命鸳鸯共度艰难岁月,本该相互扶持。可不知什么原因,两人闹翻了。一天,趁别人出工不在,两个人在女宿舍喝了一顿诀别酒。一瓶地瓜烧刀子下去,男知青酩酊大醉,迷迷糊糊中被女知青抹了脖子,砍下了脑袋。
这时有别的女知青回来,进屋一看就吓傻了:满屋的血污,只有那个女知青坐在小板凳上,还在用菜刀剁着地上的肉。这位吓得“嗷”的一声,慌不择路地跑出去叫别的男知青来。
男知青有胆大的,进了女宿舍,看见这个情景,也吓尿了。这时那个正在剁肉馅浑身是血的女知青抬起头来,平静地对他说,“给我端一盆水来洗洗手”,并顺手放下了菜刀,站了起来。
这可不是鬼故事,就是切切实实地发生在青年点的事儿。我们做了两年的同院邻居,他们在72年末就都走了。那几间屋子直到几年后我家搬走时也没有人住,被锁起来了。我曾好奇爬窗户看过,里面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
【又是知青的故事】
还有一桩命案。那年冬天,在我们家边上的大田里发现了一具女尸,经过调查,也是一个下乡知青,但不是我们这里这个青年点的,是里面的。从外面回来,刚下火车就被当地一个二混子盯上了。
那个二混子看到四下无人,便在没有高粱的高粱地里干了坏事,并把这个女知青给掐死了。记得这个二混子也不过十六七岁,是一个黑黢黢的小瘦子。
破案后,人们发现这个女知青虽然白白净净,但身材很魁梧,比那个混混高半头,也壮实不少,还是一个运动健将。大家奇怪那个瘦小枯干的小混混怎么能得手?还是在那寒冷的冬天?是男女差异?还是荷尔蒙爆棚?记得后来有人描述,说是这小子自己交待的,他从后面悄悄地接近那个女知青,趁她不备,把她绊倒在高粱地里,让她正好陷在高粱地的垄沟里,动弹不得。那个混子骑上来,并用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在下面无法反抗。那时是冬天,穿的很臃肿,本来就行动不便的。犯案是在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他精虫上脑,竟然敢在大白天动手。
【也是青年的故事】
还有一个更残酷的事儿,也是那段时间里,不过不是下乡知青的事。
这是发生在我的小学旁边粮站里的事。一天下午上学后,我发现同学们窃窃私语,说着什么秘密一样,脸上还都流露出似笑非笑的怪异。我一直是踩点上学的,从不早到,马上就上课了,所以在纳闷中混了一堂课,惦记着一定是我来之前他们说了什么。
下课后,我问怎么了?记得是那个尹全国,坏笑着告诉我,中午的时候隔壁粮站有人被别人把那个给割了。
后来事情就都传开了,不神秘了,不过过程和原因很是诡异。
原来,在粮站上班的男青年甲(名字就不提了)和有夫之妇乙搞上了,乙三十来岁,也是在粮站上班,近水楼台先得月。甲二十几岁,血气方刚。在那个年代,也就是这点乐趣儿了。粮站有许多存粮食的地方,也有合适的借口,倒粮,两个人在里面干点什么事是很方便的。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道怎么就被乙的丈夫知道了,估计在心里发誓要收拾他俩。乙两口子都是当地的,我们来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这时,甲得到了抽调的名额,很快可以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去城里当工人了,心里大爽,要和乙告别。可是乙的丈夫知道后就着急了,指示乙马上下手,否则要如何如何;估计乙本人也不爽,对甲一拍屁股就走人有点不忿。后来,据邻居说,听到乙的丈夫在前一晚和乙长时间吵架并且看到他磨刀霍霍。
这天一早,乙的丈夫出差(他是个司机),开着“辽老大”(朝阳凌源产的卡车)离开了本地。乙怀揣上那把磨得飞快的刀,找到甲,说要和他最后再来一次告别赛。那时的粮站正有很多粮食,需要翻库,就是把陈粮倒出来卖,把新粮收进去。他就和乙去了那倒粮的粮囤子里,准备大战一番。结果,嗯,就悲剧了,据说他刚刚脱完外裤她就下手了。她大概是个女版韩信,深谙“半渡而击”的道理,不屑于做宋襄公的“仁义之师”。
诡异的是,乙一刀见效后,自己先大呼非礼喊救命,并跑出来向路人求救;而甲这时还倒在血泊中的,自己捂着伤处等待救援。估计乙可能还想着该怎么脱罪呢。
这是刑事案件,我们那里最不缺的就是有经验的警务人员。经审讯,两人的关系完全曝光,乙的罪自不待言,该受什么就受什么。焦点是乙的司机丈夫是否操纵了此事。他矢口否认预先知道此事,说他出差了,根本不知道。反正也没有证据,另外,大家估计他家还需要有人照顾他们四、五岁的孩子吧,也就只能这样了。搞笑的是,乙的丈夫申请人身保护,说是怕甲家人报复 ---- 老九也能/也会/也敢报复?这些老九里最有骨气的就是扇了刘教两个耳光的文典副教授了。
对了,乙就是我的同桌柴权家的邻居。
那个年代,也就剩“性”是一个(甚至可能是唯一一个)可以挑动起神经的东西,就像张贤亮写的小说里描述的几个故事一样。经历苦难的年轻人借此活心续命、因此魂断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