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像华夏子孙的母亲河黄河一样,平凡地走过了不止五千年的岁月。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每一个二十四小时中,她不厌其烦、不知疲倦地从自己瘦弱的身躯中,不停地挤出生命的奶汁,来哺育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黄种人群。她从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伟大,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一个古老家族的母亲。千百年来,她的乳汁不仅哺育了这个大家庭的精英,同时也养育了无数的人间宰渣。她没有兴趣来倾听一个个世俗肉身讲述的人间悲欢离合的故事,她的使命就是沉默地做事。
在从丽江到香格里拉的途中,滚滚的长江,这个一向为人低调只做实事的女人,无意间向我秀了一下自己的一颗虎牙,她似乎想要告诉我,什么是生命中的那个不能承受之轻。虎跳峡,就是这颗虎牙的所在地,一直都是好奇的人们想要去摸摸,想要正脸看看的险峻之地。
吃完早饭后,大约九点钟左右,我们离开了丽江的王府酒店。一路上翻过了一座座巍峨险峻的大山,基本上就是在深山峡谷里的公路上盘旋。汽车一会儿爬上山峰,一会儿又朝山下俯冲下去。山路的质量和安全保护还是挺不错的,宽窄也还适中,来往的车辆络绎不绝。在这样的山路上开车不仅需要有过人的技术,而且还要有相当的胆量才行。沿途的某些地段,经常会被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堵塞,如果运气不好的话,被撂在公路上几个小时是常见的事。
当快要到达虎跳峡的时候,雇来的司机兼导游李先生用手指了指头上方的山石说,这个地方经常有石块坠落。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加速,车子很快就平安地穿过了这个危险地带。沿途上,除了睡觉之外,我一直都在张望窗外的景色。此路虽然说不上异常险峻,但有些地段不能不叫人心情紧张,不敢出大气。在某些位置上,我觉得好像是在悬崖的边沿上游走,偷眼斜睨那深不可测的深渊,好像根本就望不到底。此时此刻,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立刻就将我攫住。那种感觉,没有身临其境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我偷眼看了看李先生,他像没事人一样地继续开着他的车,这使我想起了空姐们。我还能清晰地记得,刚开始坐飞机时,每当飞机在空中剧烈颠簸时,心会马上紧张起来,无端地担心飞机是否会坠毁。可是,一瞧见忙来忙去空姐们的那份安详和平静的样子,心也就揣回到肚子里了。是啊,初次历练的人,咋能不神经兮兮呢?后来由于经常坐飞机出差,当初的那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再也没有了,有时甚至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记得有一次,公司派我去密苏里州的首府出差。像往常一样,刚一上飞机我便呼呼大睡起来。一觉醒来之后,随便望望舱外,忽然发现飞机正在着陆。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发现时间才过了一个多钟头,才飞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就到达目的地了?我狐疑着,左顾右盼起来,试图能找到答案。忽然,我发现飞机正降落在当初起飞的机场上。怎么回事?事后,听一起出差的同事们讲,就在我酣睡的时候,机长通知大家,因为飞机出了故障,不得不马上返回机场。好在那个时刻我什么都不知道(据说,没有让大家写遗书什么的)。否则的话,简直想象不出来那一瞬间,我会有怎样的反应。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走了,不能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快到虎跳峡的时候,我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远方传来的轰鸣声音。停车场位于半山腰。买了门票后,就跟着人流顺着扶梯往山下走。越接近虎跳峡,巨浪拍石的声音也就越大,几乎能压盖住人讲话的声音。观景台的四周由铁栏杆拦着。那一天,去看虎跳峡的人真不少,人头攒动,一个屁股蹭着另一个,大家都在抢最佳的观景位置拍照。
虎跳峡的目测宽度大约为二三十米,它好像位于几座山坳的夹缝之间。正中间是一块巨石,犹如一颗呲出来的虎牙,将江水劈为两半。可以想见,从落差近一二百米高度滚滚而下的江水,当撞击上这颗呲出来的虎牙时,将会产生怎样惊天动地的吼声。
奔流而下的江水是浑浊不透明的,其中一定还夹杂着许多的泥沙。不知道这匹无拘无束、凶险异常的惊马将奔向何处?这匹似无羁绊的脱缰野马奔流了多少年了?它哪儿来的那无与伦比的精力和冲量?想必它已经在这儿狂奔不下千百万年了吧?凝望着滔滔的江水,我脑海中浮现出了尼亚加拉大瀑布的画面。那个位于美加边境上的瀑布,以其流量巨大而称雄世界。从其方圆面积和气势磅礴来讲,虎跳峡还仅仅是小儿科,有点像一个怒吼的矮子。
观光的游客实在太多了,人满为患。此时正值仲夏的正午,在炎炎烈日的蒸烤下,从人体内散发出的香汗夹杂着臭汗,掺和着水蒸汽,一起扑鼻而来。观景台上人声鼎沸,你推我搡的混乱场面使我的好奇心和好心情大大地打了折扣。本想安安静静地欣赏一番这举世罕见的景观,可哪曾想到今日的此地,竟是这样一个让人扫兴的局面。我有一种恐怖的感觉,总有一天,人累一定也会把虎跳峡挤扁了,硬是把它从这个星球挤到地狱去,正像人累在几千年所谓的文明进化中,已将无数弱小倒霉的生灵挤出了这个星球一样。
带着一丝的遗憾,我们离开了虎跳峡。那种拥挤不堪的场面,别说是流连忘返、浮想联翩和情思缱绻了,能活着挤出去,能站着进来而不是扁着出去,也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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