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话可说,吗?

一语成谶。上个礼拜我认为自己已经活到无话可说的年纪。

今天坐在Barns & Nobel 的星巴克里,我发现自己还是无话可说。Barns & Nobel 是30英尺的超高厅。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灯。灯泡爆了好些。他们怎么换灯泡? 雇佣蜘蛛侠吗?

开了40分钟的车到这里,发现最喜欢的座位给另外一个中年人占了 – 一路上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令此 中年人很不满意。他也架着一台手提电脑。喝着一杯咖啡。不知道是不是像上次那个中年人一样带着一盒沙拉,到午饭点了,换到对面背对大厅的位置,偷偷摸摸的吃。因为这一点体面,我对他生出一些同情和讨厌 – 这么小心翼翼,跟我有点像。上次那位,我跟他对峙到1点钟,终于以我太饿,提前退场告终。今天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李以亮说米沃什说,内疚的感觉和不断的自责,是一个极端利己主义者的标志。

这话不好听。但是想想看,又无可辩驳。同理可推,认为自己无话可说,也是极端利己主义者的标志。

昨晚半夜醒来,想到,其实下次无话可说的病再发作,大可以对自己吼一声: Says who?

我: 能说的都给人说去了。人家说的比我漂亮。

我: Says who? 谁规定的别人说了我就不能说? 谁规定的我说不漂亮就不能说?

我: 都是废话,有说的必要吗?

我: Says who? 谁规定的我就不能说废话? 我何德何能,定要句句咳珠唾玉,深刻俏皮? 语不惊人死不休is overrated好吧。

这时候余光看到,那个中年人站起身,收拾东西。我大喜,也站起来,准备去买杯咖啡 – 不好直通通走过去说,我赢了,终于把你耗走了。好走不送。那样不符合我的人物设置。

排队时,旁边走过来一位黑衣小哥,四下打量着。不要看到那个座位! 不要看到那个座位! 我内心的呐喊。小哥把书包放在我旁边一个桌子上,然而他已经看到了那个座位,脖子往那边探着,考虑要不要换过去。不要搬过去! 不要搬过去!

我还没有点咖啡,我是放弃排在队里的位置,冲在他前面抢那个座位,还是赌我今天运气特别好? 算了,听天由命吧。就算抢到了,已经11点了,还搬家,怪麻烦的。我总是擅长合理化自己的胆小。

咖啡买完了,小哥没有要搬家的意思。我很欣慰。我想,是拿了电脑过去占位子吗? 不了。时间紧迫,我大可以把手里的钱包放在桌子上昭示我的主权。贼? 不会那么巧吧? 况且书店不是贼的首要光顾目标。我走下台阶,绕过去,正打算是不是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都已经做人几十万年了,不好就地尿一圈,用气味签上我的DNA。一绕过去,就看到,虽然桌子上东西少了些,电脑,杯子什么的,都在。骗子!

米沃什接着说,一个基本原则就是,我们应最大限度地意识到它的诱惑,从而武装起自己,以反对极端的自我中心。

我坐在原来的位置,这个位置靠墙,但是斜后方就是服务台,放置纸巾,糖,糖精,吸管,搅咖啡的小木头棍子。背后不可能有人看到我的电脑屏幕,但是背后有人 – 就是那个占了我位子的人 – 总有点半裸的感觉。

我再次抬头打量天花板上一片繁星一样的内嵌灯,半块狗皮褥子大小的漏水痕迹 – 蜘蛛侠可以兼任油漆工,把这块尴尬的污渍重新粉刷。我回头看看那位敌人,发现他换到了小桌对面背靠大厅的椅子上,面前放着一只打开的塑料盒,里面应该是cheese, ham, cracker之类的简便午餐。

也许他就是他? 我忽然想到。如果是,那么这场战争从一开始,我就输了。

所以,怎么武装起自己,以反对极端的自我中心? 我觉得,就是不内疚,不自责地说废话。人到中年,最大的敌人不是无话可说,而是,面对自己的平庸,看着它,还能够开口说话。对自己说过的话,不内疚,不自责。

就算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输了,还是要顽强地跟它缠斗下去,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提前退场。这是中年人应该具备的美好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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