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眼胜的“英雄末路”似乎不是因为局面的变化而带来的,而是在一个看似很偶然的时间和地点发生的。自从与陈氏兄弟为敌之后,单眼胜和他的追随者总是成群结队出入显镇坊,陈氏兄弟想找他麻烦显然没什么机会,单眼胜要单独出入的话,是没有固定路线和固定时间的,而且他在陈氏兄弟身边安插了耳目,这人是他推心置腹的“死党”,名字梁森,单眼胜反而对陈氏兄弟的动向了如指掌,不过那天黄昏单眼胜却遭到陈氏兄弟的突然袭击,地点在文昌宫后那条阴暗小巷里,这就不能不令人怀疑梁森是一个双重“卧底”,周旋于单眼胜和陈氏兄弟之间,将单眼胜偷偷经过文昌宫后巷的时间告诉了陈氏兄弟。
文昌宫后巷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羊肠小巷,假如两人在巷中迎面而过,都必须侧身相让。小巷的两边都是墙壁,一边是民居的南墙和窗口,另一边是文昌宫的北墙。单眼胜走到小巷的中段,一个人影出现在前头的巷口,定神一看是陈镜全,单眼胜下意识回头看,王坚站在身后,陈光其从南墙一处缺口突然跳出来,扑到单眼胜身上,单眼胜来不及拔出腰帶里的匕首,在短短的一个瞬间他意识到一直担心的伏击已经来临,他想逃脱是不可能的。
“你们搞突然袭击,三个人对付我一个,算什么好汉?传出去真没面子。” 单眼胜在窄路上被几个冤家钳制住手脚,身体被抬了起来,嘴里发出的声音悲壮而愤慨。
“我们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今天就是要灭灭你威风。”王坚说话时脸上显现报仇雪耻的喜悦。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显镇坊怎能够让你这个独眼仔称王称霸?” 陈光其揪着单眼胜的耳朵,指挥陈镜全和王坚把单眼胜拖入文昌宫的后门。单眼胜心中有了一线希望,他希望平日和他一起在文昌宫嬉戏的伙伴们这时仍在这里,看见他被劫持一定会出手相救,但是他的希望落空了,这时的文昌宫非常安静,除了自己和三个仇人之外,再无别人。他不知道他们到底想怎样对待他,想挣脱也是白费力气,多只手牢牢钳制着他四肢,想大声呼叫但喉咙被陈光其卡住。
他们将单眼胜按在一把靠背木椅上,将他双手捆绑在两边的手把上,将他双脚和木椅腿捆绑在一起。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搞来一部手摇电话机,王坚握着手柄猛摇,陈镜全两手各抓一条连接电话机的电线,将两个线头互相点碰,发出电火花,在单眼胜眼前晃来晃去,陈光其站在单眼胜的对面,面露阴冷的微笑。单眼胜终于知道了他们对他施用什么刑法,陈镜全果然将两根电线的线头接触单眼胜两只手的中指,王坚加速摇动电话机手柄,一股强大的电流通过单眼胜的身体,他一阵痉挛,脸部肌肉扭曲。
“把你那只独眼也灭了,怎样?” 待单眼胜痛苦过后陈光其问。单眼胜忽然想起,那年在双桥的废铁场被突如其来的钢珠射中一只眼睛之前,在余德水身边摆弄火药枪的正是陈光其。
“这次把电线接在他两边的太阳穴上,给他大脑通电,看看他是什么样的表情。” 陈光其嘴里发出一种亢奋的笑声,他命令陈镜全和王坚各就各位。
单眼胜唯一的一只眼注视着在他鼻尖前晃来晃去的电火花,陈镜全得意地摩擦着两条电线的线头,王坚努力地摇动电话机的摇把,电话机发出紧凑的呜呜声。单眼胜的目光从愤怒渐渐变成恐惧,他尖声的抗议也渐渐变成哀求:“别伤害我的身体,别伤害我的眼睛,你们要我怎样做我就怎样做。”
后来陈镜全在很多人面前描述那天在文昌宫里发生的事情,说看见单眼胜认了低威,就给他松了绑,单眼胜跪在三人脚边求饶,样子十分猥琐而可怜。单眼胜丑陋的形象很快就传开了,他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以致后来一个不剩。其实时势不再容许单眼胜在显镇坊“呼风唤雨”,全市的中小学校发出“复课闹革命”的通知,显镇坊的少年们陆续回学校去了,单眼胜只是他们当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显镇坊的居民后来习惯把孙长利的儿子孙志胜叫做“废柴”,单眼胜不分白天和黑夜在自家的阁楼上度过漫漫时光。回学校的学生初中以上的大部分人被动员上山下乡,或去海南岛的农场或去省内各地的农村,单眼胜什么地方都不去,不分日夜幽居在小阁楼上,偶然见他在显镇坊的街上行走,他留下乌黑的长发似乎是为了遮挡人们的视线。单眼胜的发型比男青年留长发的时髦风气早了两年。
单眼胜的大姐玉晶出嫁后经常回来照顾父亲和弟弟的生活,二姐玉莹上山下乡去了,去了海南岛,每年有一次探亲机会她就回家住上一个月。有一次玉晶和玉莹在阁楼上清理出成堆的垃圾,姐妹俩开始清理单眼胜床底下的东西,拖出什么双节棍、单车链、短木棍之类的东西,玉莹执起双节棍问单眼胜:“这东西现在用不着了吧?扔吗?”
单眼胜没有回答,他坐在阁楼面向街道的小窗前,无所用心地观望着街景。
玉晶说:“都扔了,留着还有什么用?”
床底下还有单眼胜保存了多年的杂物箱,姐妹俩打开木箱看见一卷红色布卷,用手接触感觉已经霉烂了,打开一看是一面印着“四海翻腾战斗兵团”字样的红旗。玉莹问单眼胜:“这东西还留着干嘛?想以后还有逍遥的日子吗?” 她一边说一边把红旗扔到垃圾堆上。
姐妹俩又从木箱翻出匕首、三角刮刀、铅指环,还有很多子弹壳,阁楼上响起一阵清脆的金属相撞声。玉晶打开一件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是一把仿54式手枪,单眼胜对她说:“这给我留下。”
玉晶说:“私藏武器是犯法的,别再给家里惹麻烦了。”
单眼胜从玉晶手上夺过那油纸包,放入木箱里,这是他辉煌经历的纪念品,他像一个在家卧床的病人,感觉极其孤独的时候,翻出他的纪念品,吸引他神游回到过去。(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