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婶子心里先是念道了一声不好,可她毕竟是熟手了,很快就定下神来,走去推开门,跟蹲在门外侯着的元福说:“侄媳妇就要生了,你赶紧去把二嫂请过来帮帮我。”
元福连忙站起身来,“哎”地应了一声却并没挪地儿,只是急切地问:“婶子,咋样啊?”
玉婶子低着眼,叹道:“唉!子奔生、娘奔死,两命都是阎王手里捏着的纸,侄媳妇怕是要难产了,但愿菩萨保佑,母子平安。”
元福闻听,不禁心慌,眼巴巴地望着她,央道:“婶子,您就是菩萨在世,千万救救我屋里的,啊?”
玉婶子安慰他:“大侄子,人命都在天,咱只能行人事、尊天命了,快去,喊二嫂子过来,赶紧地。”
那二嫂是二哥的婆娘,元福家的隔壁邻居,三十岁出头。二哥一家几年前因为老家遭了旱灾地里颗粒无收,便从鲁西南逃难到了青岛。他老家那里的人,除了亲哥外,忌称别人“大哥”,据说这风俗是因为武二郎英雄豪气了得,是山东大汉的典范,而武大郎生得矮小、猥琐不说,婆娘还与人通奸,因而他那里的人才有了这么个忌讳。
二嫂挑开门帘儿进得屋来,带进来一股冷飕飕的寒气。这二嫂生得浓眉大眼、膀大腰圆,因常年在地里干庄稼活,她面膛黑红、皮肉粗糙,身上力气足,家里的粗活重活都靠她挑着,而那二哥反倒生得瘦小精干,蔫儿吧唧地好似没主心骨,事事要靠二嫂拿主意。
“婶子,元福家的是顺产吗?”她的嗓音也洪亮。
玉婶子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嗐,怕是要折腾下天来了”。她吩咐二嫂把元福家里所有的家具揭开盖子,抽屉拉开,所有带门的摆设物件全部敞开,又让她在屋子中央摆开桌子,桌上放上一个盛满小米的碗,米中插上一炷香。
玉婶子点燃了香,跪下叩过三个头,口中喃喃念道:“大柜小箱开了口,娃子你尽管往外走,驾轻车、骑快马,贵子转眼到咱家;有好吃、有好喝,富贵爹、吉祥妈,今生今世享荣华。”
念罢,玉婶子又吩咐二嫂找来一根挑水的扁担,支派道:“你把扁担压她上身,立生的孩子是索命鬼,你使着点儿劲儿压,防着孩子在胎里乱跑。”
玉婶子又对着呻吟不止的元福嫂说:“侄媳妇,快了啊,就快生了,你挺着点儿,按我吩咐的去做。”
元福嫂黑黢黢的心里顿时生出了点光亮,她攒足了力气呼号起来,靠着炕的那面土墙已经被她用手指甲生生地给抠出了几个凹槽来,她身下铺的那条旧褥子也被她给扯出了几个洞。
玉婶子抓起元福嫂腮边的一缕发塞进她的嘴里,吩咐道:“嚼巴嚼巴往下吞,吐出几口来,孩子生得利索。”
元福嫂被头发噎得难受,不禁“哇哇”干呕起来,可那孩子依然只是一只脚露在外面,死活不肯见天。
二嫂在一旁发呆,被玉婶子责道:“还愣着干吗?使劲儿压啊。”
“哎”,二嫂回过神来,赶紧应了一声,拿着手里的杠子在元福嫂的肚子上使劲压,元福嫂大叫了一声,差点儿昏过去。
折腾了好一阵子,孩子依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怕孩子卡在产道时间久了大人孩子命不保,玉婶子急慌了眼,吩咐二嫂:“去,拿根擀面杖来!”
二嫂找来根三尺长、腕子粗的大擀面杖递给玉婶子,又按她的吩咐上炕去,从后面抱住了元福嫂。
元福嫂被二嫂架着,半蹲在炕上,她几乎整个身子靠在了二嫂的身上,二嫂即使身强力壮也被她压得撑不了多久。
玉婶子拿着那根擀面杖在元福嫂的肚子上擀来擀去,元福嫂痛得死去活来地呼喊,她喊得凄厉,门外蹲着的元福,低头揪着自己胸口前的棉衣,难受得他也恨不得跟着去死一回。
又折腾了半天,仍旧还是那只滑溜溜的小脚露在外面,玉婶子跟二嫂却都已经累得晕了眼。
“稳下她吧。”
玉婶子吩咐二嫂将元福嫂放下躺好,口里喃喃念道:“阿弥陀佛,送生娘娘保佑,保佑大人孩子平安。”
玉婶子接过上百个孩子,却头次遇上这么难产的娃儿,心里不免有些慌,想起了传她手艺的姑姑的话,她定了定神,心里发狠:看来只好硬来了。
玉婶子拿袖口在额头上擦了擦汗,吩咐二嫂:“你把木盆跟热水备好,剪刀用开水烫烫,备不住娃子马上就能出来了。”
玉婶子将元福嫂的双腿分开,哆哆嗦嗦地伸手探进去,巧得很,正好摸到了另外一只小脚,她轻轻转着,顺势将那孩子慢慢往下拽,元福嫂“啊——”地大叫了一声就昏死了过去。
雪越下越大,屋里元福嫂高高低低的哭喊声渐渐地弱了下来,直到没有了动静。跟刚才她那歇斯底里般的呼喊声相比,这死一样的寂静让元福更加感到害怕,因他不知道,她是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感觉自己的心就象是被谁拿去了放在热锅上熬煎。
“哇啊,哇——”
凄冷的黑夜里等得好漫长,屋里终于传出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元福一颗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是小喜,母女平安,恭喜兄弟,贺喜兄弟啦”,二嫂推开门,从里面探出个头来,喜滋滋地跟元福道贺。
“哎,哎,同喜同喜”,元福听了,眼泪落了下来。
“已经给小丫洗过澡了,玉婶子这会儿正给她收拾脐带呢,我先过来给你报个喜,呆会儿我喊你你再进来哦。”
“哎——”,元福抬起胳膊来,用手揪着袖口抹腮上的眼泪儿,二嫂见了,正想取笑他两句,忽听到屋里面元福嫂又大声凄凄地呼喊起来,吓得他二人不禁一愣,顿时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