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炮、病菌和一场春梦》 (6) 那一年的记忆,除了战争和瘟疫,还有我做的春梦

病毒是可怕的,但是爱情是美好的。 ——加西亚?马尔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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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我父亲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一个叫杜拉斯的女作家说,“如果我不是一个作家,我也许会是一个妓女。”我想起我父亲,如果他不是一个在绿皮火车上叫卖烧鸡的服务员,也许他会成为一个诗人。

 

 

我生活的小县城呼春,附近的山里终年冒出一股的淡淡的白烟,起风的时候,有时会飘来一股奇怪的味道。下雨的时候,有时会落下黄色的雨滴。

 

据说山里有一个秘密工厂,生产一种用于制造原子武器的材料,那种武器威力巨大,据说这涉及到我们的生存问题。自从有了这种武器,我们有了自信,生育率也提高了很多,很多男人一整天裤裆里都硬邦邦的。

 

 

我小的时候和我父亲住在一栋低矮的木板房里,每次我父亲进门,都要弯腰才能进去,有时他忘了碰到自己的头,他就会骂骂咧咧嘟哝几句。每次下雨,屋顶就会漏水,我父亲会在地上摆几个脸盆,然后就是滴答滴答的雨滴声,就像是和尚念经。

 

那时我母亲已经去世,每天我父亲都喜欢喝点小酒。几杯下去,他就变得絮絮叨叨,说我们家以前是住大房子的,他小的时候还坐过轿子呢,妈的,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喝过酒他会聊点我们家族的往事,我们家族的男人有个不太好的习惯,按我们当地人的说法就是骚情,总是和女人有说不清的瓜葛。

 

我曾祖父是个职业军人,他在皇上身边工作,后来还利用工作之便,勾引了一个宫中的小丫鬟,再后来他还弄出了点事,这时后话。

 

我祖父更是个花花公子,据说当年他流连于凤凰城的风月场所,所到之处大受欢迎。按现在的说法,他是个既有钱、又有颜值、还有文化的年轻人。

 

我祖父死的时候正值壮年,他一生虽然短暂,但也算活得轰轰烈烈,他本来是可以逃走,但他为情所困,也有一种说法是他舍不得丢下那堆财产,留下没走,后来死在了街上。

 

 

我祖父死后,政府没收了他的财产,还让我父亲去签了字。我父亲很痛快的答应了,因为在命和钱这件事上,他的脑子没有坏掉,他是一个很拎得清的人。

 

因为我父亲态度好,配合工作,同时也因为我祖父的财产数目庞大,我父亲被扫地出门后,他们在小县城给他安排了一份工作。我父亲离开凤凰城,来到小城呼春,成为一名绿皮火车上的售货员。

 

我父亲戴着一幅眼镜,看上去像个大学教授。但他就是一个绿皮火车上的售货员,在火车上售卖当地的一种秘制烧鸡,据说这种烧鸡配方来自呼春将军的时代,已经拥有上千年的历史。

 

每天我父亲会在火车过道上穿行,很有节奏的叫卖:“烧鸡,烧鸡,谁要烧鸡?”他的叫卖声配上火车压过铁轨时发出的铿锵声,就像读一首诗歌,听起来富有韵味。

 

他在绿皮火车上工作了一辈子,他工作认真,每次客人买完烧鸡,他都会附送一点卤鸡肠之类的鸡杂碎,有时为了讨好顾客,他还会表演一点拿手的小魔术。

 

据说有个月他卖了一千多只烧鸡,成为劳动模范,那张奖状一直贴在我们家黑乎乎的墙上,成为我们家的一个牌坊。

 

我父亲小时读了点书,他喜欢一个叫徐志摩的诗人,有时他喝大了也会自称自己是一个诗人。有一次他卖完了烧鸡,没事就和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农民聊了起来。

 

老农民对我父亲做的烧鸡赞不绝口。

我父亲说,其实做烧鸡只是我的一个副业,我真正的职业是一个诗人。

一个什么?老农民没听明白。

“诗人”,我父亲强调。

老农民满脸的困惑的问,诗人是一门手艺吗?

也算是吧。

小时好像听俺爷爷说过这个职业,是一份失传的手艺吧。

的确是一门很古老的手艺,人类最早有两门手艺,一个是妓女,一个就是诗人,当时这两种职业都是很受人尊敬的职业。有那么一个时代,人人都写诗,人人都崇拜诗人,就像现在的人崇拜有钱人一样。

 

 

根据我的观察,我父亲的人格有点分裂,这可能和我祖父的死有关。

 

据说我们家有个祖训,低调做人,低调做事。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家算是个隐形富豪家庭。但是到了我祖父这一代,他忘了祖训,他年轻有钱,还有颜值,他不想低调做人,按照现在的说法,他后来变成了一个网红。

 

当年处决我祖父时,他们本来想找个角落干这件事,但负责他那个案子的领导看了他的材料,里面说我祖父睡过十几个有名有姓的女人。据说当年那个领导是个光棍汉,还没尝过女人味道,他感到极大的不公,大笔一挥,写下“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几个字,然后就把他拉到街上处决了。

 

我父亲目睹了那个充满仪式感的场面,受到了惊吓,后来就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人。他有点言行不一,总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有点像现在说的两面人。

 

在我还小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们在县城的广场看露天电影,我看到了我们尊敬的领袖,那时他年事已高,被人搀扶着出来接见外宾,可能他实在是太老了,我竟然发现他的嘴边好像有一点湿乎乎的东西。

 

我没忍住,对我父亲说,你看他流口水了。

我父亲被我的话吓到了,他对我嚷了一句,你小子他妈的胡说八道。

 

我很困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话会激怒他。我父亲没心情看电影了,他拉着我匆匆离开。回到家,他让我站在屋中间罚站。然后他关了灯,躺在床上一声不吭的抽闷烟,黑暗中只看见烟头一闪一闪,像一团鬼火。

 

后来我父亲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很多事都只能看不能说,你祖父当年被枪毙就是因为他做人不够低调。我祖父的死是他一生的梦魇。

 

后来他年龄大了,摔了一跤,就只能坐轮椅了。天气好时,他就让我就把他推到门口,坐在那里,看街上来往的行人,他就那么冷眼看很长时间,一言不发。

 

一天下午他坐在门口,我临时出去办点事。下雨了他想回屋,他用力猛了一点,把轮椅弄翻了,然后他就像我祖父一样,死在了街上。

 

 

我父亲死后,我在后院堆放杂物的棚子里找到一堆发霉的书,我无聊的时候就看书打发时间。我看了一点历史书,我发现帝王将相,成王败寇,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利益的权衡。从那时起,我变成了一个历史虚无主义者。

 

我在中学时代各科表现平平,我们的历史老师五十多岁,还是个单身汉。每次上课他都会仰着脖子问,做人的基本原则是什么?看到学生面面相觑,他声嘶力竭的喊道:已经说了很多遍了,要做一个正人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后来我考上了一个不入流的大学,学习历史。一次上课,老师说起秦始皇一生的功过得失,让大家发表点个人的看法。

 

我想起中学历史老师对我们的谆谆教导,我企图从人品方面评价一下嬴政这个人。我说嬴政少年时在赵国做人质,小时是喝高渐离他妈的奶长大的。他和高渐离是兄弟,高渐离性格软弱,但在音乐上非常有天赋,在六国中算是个杰出的艺术人才,后来因为拒绝为嬴政做秦颂,被嬴政所杀。嬴政这样做不仁不义,人品有污点。

 

我还说在赵国做人质时,嬴政和高渐离一直睡在一张床上,我推测嬴政年轻时可能是个同性恋,我的发言引起班上的女同学们一阵阵浪笑。

 

老师说,你说的那些都没经过历史考证,顶多算是野史。研究历史,还是要多看看司马迁老师的《史记》。

我说司马迁写《史记》的时候,距离秦始皇时代已经过去一百多年,司马老师的很多叙述又何尝不是道听途说?

 

下课后老师找到我,对我说你这个同学研究历史的方法虽然不登大雅之堂,但是研究历史就要敢于挑战权威、要有想象力,你在这方面有点天赋,好好干,说不定以后能搞出点什么名堂。

 

 

后来我回呼春当了小学历史老师。

一次我去山城出差,在街边看见几个小女孩一边跳绳、一边唱:“前边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道士,,,”

我就问她,你唱的是真的吗?

小女孩点头,我就进了山,还真找到了那座庙,里面真有一个道士。

 

我上前正要开口,他斜眼瞟了旁边一眼,我看那里放了个收钱的盒子,我放了十块钱,他没反应,我又放了十块钱,他示意我进去。

 

我请他给我指点一下生活的迷津。

他思索了一下,问我人类所具备的最高尚的品质是什么?

我想了一下,问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

他说不对,人类最伟大的品质是自私,那是人的本性,也是这个世界赖以存在的基础,记住这一点你就能在这个世界上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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