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渐台月 之 瀚海烟波 第二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岳谋忠从沉睡中醒来时,外面天色已晚,他发现自己已经被安置在了住院部的病床上,左手上臂已经打满了石膏。随着麻醉剂的效力消失,他感到手术的创口传来阵阵剧痛,他试着握了握左拳,身上立刻疼出了一层汗。他不敢再用力,用右手打开手机,无数信息扑上屏幕,他一一翻阅,看到了霍岩发给他的情况通报,公安局局长沈尚平已经带队来到了医院,准备做鉴证工作。他艰难地用右手将重要的信息全部回复完毕,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岳谋忠感到双目酸胀,他放下手机,用右手撑起身子下了床,慢慢走到了门口,正好遇到了前来查房的主治医生李维贤。岳谋忠同李维贤握手表示感谢,李维贤笑着对他说:“岳书记,给你左臂上了钛合金板,康复后堪比金刚狼了!您按时用药,一周就可以出院,这几天难得清净一下。”岳谋忠笑着答道:“谢谢李主任,麻烦你们了。”

 

    李维贤也笑着跟岳谋忠作别,突然听到耳边警报声大作,把两人吓了一跳。岳谋忠仔细一听,发现这不是消防警报而是警情警报,警报急促而不停,走廊外的人群也乱作了一团,他立刻将李维贤拉进房间将房门反锁,在枕头边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市公安局局长沈尚平的电话。电话接通还没等岳谋忠开口,听筒里已经传来沈尚平急促的声音:“岳书记,我们在一号太平间,法医鉴定中心的小孔······被······被劫持了!”岳谋忠还没来得及回话,霍岩的电话也打了进来,岳谋忠切换到了他的线上,霍岩的语声充满了惊惧:“老板,那······那······那姑娘,活过来了,把法医给劫持了,正在跟我们对峙!”

 

    岳谋忠又惊又怒,他切回沈尚平的通话:“沈局长,保护人质,更不要伤害劫持者,疏散现场,我立刻到!”

 

    “是!”

 

    “李大夫,带我到一号太平间。”

 

    “您的伤······?”

 

    “不要紧,快走!”

 

    当岳谋忠跟随李维贤到达一号太平间的时候,入口已经被前来增援的特警封锁了个严严实实,沈尚平是现场指挥,他带领岳谋忠来到了房间的侧面,透过厚厚的单向有机玻璃窗向里面看去,只见太平间已经被腾空了,中间放了一张医用检查台,旁边的移动工具架上电脑和检测仪器还在闪烁不停,霍岩和公安局副局长兼特警中队政委刘太行正隔着检查台与靠墙而立的两名女子对峙,刘太行双手紧握一把电击枪,霍岩手里拿了一个话筒,被劫持的人质是一名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年轻姑娘,她的连体防护服头肩部已经被撕破,从露出的肩章看警衔应该是二级警司。劫持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早上岳谋忠在祁连冰川冰棺里看到的那个姑娘,她右手将人质的身体连同双臂紧紧环抱了起来,左手反持了一把短剑,剑尖正对着人质的咽喉。房间里面冷气开的很足,她衣着单薄,身体在不停颤抖。在两人远处七八米开外,一个牢固的铁笼里面关着那只雪豹,仍然在呼呼大睡。

 

    沈尚平对岳谋忠低声说道:“岳书记,被劫持的是我们法医鉴定中心的孔令雯博士,上午霍秘书长带着我和孔博士去了17号冰川,现场孔博士便给这具······姑娘做了全面检查,我们非常确定当时并无任何生命特征。随后做完现场数字建模后我们便把这姑娘和雪豹带回来了,没想到她居然·····”

 

    沈尚平本来是一个辩才无碍的人,说起话来流畅自如,现在居然结巴起来,岳谋忠听出了他心里的巨大波动。岂止是沈尚平,自己又何尝不是觉得在做梦?他又下意识握了握左拳,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他才知道自己是在醒着。他望着屋内衣着单薄的姑娘,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他曾经的未婚妻周蕙蘅,十几年过去了,如果她还在世,也已经三十六岁了。

 

    想到这里,岳谋忠眼中一热。他朝特警把守的门口走去,沈尚平也跟了上来,岳谋忠示意沈尚平跟他一起进房间,特警们让开了一条通道让他们俩进去,但觉一阵刺骨的寒气逼来,岳谋忠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们俩走到了霍岩和刘太行的身边,岳谋忠温言对那手握短剑的姑娘道:“请问可是蒙贞姑娘吗?我叫岳谋忠,是醴泉市委书记······也就是······管这一片儿事儿的······”他突然意识到对方如果真是从汉朝穿越两千年时光复活的人,估计很难理解市委书记是什么东西,但是汉代的地方主官叫什么呢?太守?知府?还是刺史?他一下子卡住了。

 

    对面的姑娘脸上却露出了万分惊讶的表情,她身子晃了几晃,松开了紧紧抱住孔令雯的右手,左手的短剑也把持不住掉在了地上,在坚硬的环氧树脂地面上溅出了一串火星。她一把推开孔令雯,踉踉跄跄走向岳谋忠,哭喊道:“爹,霍郎呢?山儿呢?他们在哪里?我······我好想你们······”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岳谋忠的心头炸裂,他也迎了上去,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哽咽着说道:“蘅儿,是······你吗?是你回来······看我了吗?”他感到她的身躯冰凉而沉重,她的哭声也停止了下来,岳谋忠低下头看她,却发现她已经双目紧闭昏了过去。

 

    一时间四周空气凝固,在场各人心头都是无比震撼,仿佛置身无尽的虚幻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蒙贞悠悠醒来时,她睁眼看到的是一面散发着淡黄色光芒的温暖天花板,转过头看到一个乳白的箱子在身侧发出极其轻微的嗡嗡声,她试着挪动自己的四肢,感觉身体里的力量正在恢复和积聚,她翻身从床上起来,却发现手腕和身上被几根黑色的线连到了那个箱子上。她看向箱子的侧面,只见上面几条绿色的光线正在闪烁游走,一颗红色的心形符号也在跳动不停。她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挺大的房子,三面墙壁都是温暖的乳白色,干净却不刺眼,远处的一面墙壁,却是一面银色的镜子。她将身上的线统统拔了下来,走到了镜子前面仔细端详。

 

    镜中的年轻女子,长发披肩,身形高挑,脸色苍白,双眼略显浮肿,颈中贴了一块白色的纱布。她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衣裳,赤着双脚,日常穿着的裙子变成了男人穿的裤子。透过深邃镜子里的自己,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沉睡前的那一刻。

 

    那是在祁连山下一片广阔无垠的雪原上,她骑着一匹骏马朝北方疾驰,马鼻子中喷出的热气凝为冰霜落在她的脸上和头发上,前方不远处是她的夫君汉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率领的十几骑骑兵,在一只雪豹和一条黄犬带领下呈扇形排开,小心翼翼地搜索雪原中的敌人。她纵马前行,离丈夫越来越近,眼见到了十尺开外,她能清楚地看到霍去病望向她的惊喜面容。就在那时,她的耳中隐隐听到了利箭劈开空气的声音—尽管那支箭的箭杆上涂了牛油,普通人根本无法听见。她从马背上纵身而起,落在了霍去病的鞍前,紧紧抱住了他。她感到了箭头划开右颈的冰凉,也看到了自己的鲜血溅满了霍去病的左脸。她和他同时从马背上跌落,重重的摔在了厚厚的积雪中,朝前滑行了很远才停下。她感到身体中的热气正被周围的冰雪千丝万缕般迅速吸走,意识渐渐模糊,她将霍去病紧紧抱在怀里,低声对他说不要去找匈奴人报仇,要回长安好好把山儿养大。

 

    这一幕场景在眼前不断闪回,蒙贞扶着镜子,无声地萎顿在了地板上。她眼中的泪水决堤而出,却哭不出一丝声音。她侧躺在地上,身体被巨大的悲痛牵引成了一张弓的形状。

 

    隔着一面单向透视镜的岳谋忠,心如刀绞。从九个小时前在醴泉市人民医院听到她叫自己爹爹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与这个姑娘有着极深的渊源。她昏倒之后孔令雯立刻组织人员对她进行了全面检查,并建议将她转运到醴泉卫星发射基地的解放军战略支援部队医疗中心进行更深入的救治和评估。岳谋忠采纳了孔令雯的意见,将蒙贞用直升机送了过来,中心主任林稚晖大夫亲自给蒙贞做了详细检查,排除了各种病毒和细菌感染,结论是外伤引起的缺血性休克,其他生命特征均无大碍。经过对她衣服和佩剑还有其他随身文物的碳14鉴定,确认都是两千年以上的文物了。另外经过血型匹配,岳谋忠给蒙贞输入了800毫升的鲜血,并且辅以静脉葡萄糖和生理盐水加抗生素点滴,为她的身体消炎并注入新的能量。现在看抢救措施生效了,但是她为什么如此的悲伤和难过?

 

    蒙贞透过泪眼看到远处的门打开了,她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将自己从地上扶了起来,搀着自己回到了床上。她擦干了泪水问道:“爹,去病呢?山儿呢?你的头发······怎么这么短了?我·······睡了多久?”

 

    “蒙贞姑娘,你······睡了两千多年了。我不是你爹,我叫岳谋忠,是······这里的地方长官,也就是醴泉的郡守。”

 

    随着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蒙贞喃喃说道:“爹,你不是岳谋忠,你的名讳是范衡,你是白水侯、祁连校尉。那······去病和山儿呢?”

 

    岳谋忠隔了半晌才艰难地回复道:“姑娘,如果你说的是西汉骠骑将军霍去病的话,他已经去世两千多年了,他的墓现在西······长安城西北面,霍山如果是你的孩子,他也早去世了,根据史料记载,他的墓应该位于山东曲阜。”

 

    蒙贞转过了身子,不让岳谋忠看到她脸上纵横的泪水。岳谋忠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温声说道:“孩子,你再睡一会儿,我给你带了一本书,你有空了可以看看。”他从左边腋下拿出一本厚厚的书放在了蒙贞的枕边。蒙贞透过泪水看去,封面上只有两行字:中华经典普及文库 汉 班固撰 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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