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Mary的声音听起来非但急切,而且有点凶。
邓安达看见Mary眼里泪光闪烁,顿时心疼又内疚。他不由分说,将Mary拥入怀抱,紧紧搂住,在她耳边说:“对不起。我没有想到没有安全带,而且不巧还出车祸......”
Mary挣扎了一下,带着哭腔:“万一......万一孩子出事.....”
“你冷静一点,别想了。”邓安达其实心里有点烦了,这种事情又不是他的错。但是他也很后怕,于是没多说,只是拍拍Mary的后背,道:“我和你一样被吓到了,我也不愿意看见这种事情发生。可是接下来的几天难免还......”
“我不出去了,我在酒店陪着两个孩子。”Mary站直身体,目光决绝。“我不想再冒险。”
“没问题。周边可以走走的地方也不少,比如估衣街,民俗街,摩天轮......”邓安达抬手给Mary擦了擦眼泪,说:“我还有工作,没办法,应酬推不掉,而且,真的对竞选很重要。”
“我知道。好吧......真希望明天就投票,当天就知道结果。Adam,我有时候真觉得不想等了。这种悬在空中的感觉真难受!”Mary转身背对邓安达,无力地低下头。
房间门“嘀”地一声开了,两个孩子冲了进来。
“你们吵到Rain没有?”邓安达像是看见救星一般开心地问。
“没有啊!Rain说喜欢我们陪他看电视。中国的卡通片好奇怪噢,Rain有时候也看不懂呢。而且有点......有点暴力!”Leon说。
Mary笑着摇头道:“Rain的脾气真是好。谁家女孩找到这样的男朋友就有福气了。”
“我要Rain当我男朋友!”Lina大声宣布。邓安达呵呵笑起来,说:“先问你爹同意吗?你才几岁?好啦,我去看看Rain洗澡要不要帮忙。”
“我也去!”Leon叫道,然后他冲Lina做鬼脸:“女孩子不能看噢!”
“你先把自己洗干净!”Mary抓了Leon就拉进了浴室里。
邓安达敲开谷雨的房门,见他已经自己换好了浴袍准备洗澡。“怎么不叫我帮忙,换衣服有困难吧?”
“没事,我慢一点,小心一点就行。谢谢邓先生!”谷雨说。
“唉,真是对不起,让你受到无妄之灾。”邓安达在沙发上坐下,抱歉地说:“明天我还会很忙,你不要去了,休息吧。”
“邓先生,我看不然我陪Mary和孩子们在周边走走吧,你放心。”
邓安达笑笑说:“你还伤着呢,我不可以这么冷血。你也坐吧。”
谷雨也在沙发上坐下来,这个距离有点别扭。
“哪里啊。我腿脚又没事。不然我也要憋死了。就这么定了,你放心去应酬。”谷雨说完,欲言又止的神态被邓安达捕捉到。他看着谷雨的脸,问:“有什么话你直说。”
谷雨眨眨眼,小心地问:“Mary是不是挺生气的啊?我是......我是觉得你们这么恩爱,应该好好沟通没问题哈。我......你们是我的榜样。那个......”
“你小子要说什么?”邓安达被搞糊涂了。
“邓先生,我上次和你说过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失踪了。所以,我的成长过程里,没有见过父母恩爱。好多事情我都不明白。但是,自从跟着你,我看见你和Mary的互动,才发现一个忠心的伴侣多么可贵。我......我也希望将来自己能有这种福气。”谷雨结结巴巴的,自己都要泄气了。但是他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说的更明白些:“我都没认真谈过恋爱呢......”谷雨挠了挠头,笑着说:
“不过我观察女仔,有几种---Mary就是特别好的那种,还有我妈妈,温柔善良;另外,就是李小满那种,很霸道,不顾别人感受的......她说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种女仔好恐怖,也......破坏力很强的......”谷雨的声音越来越低,眼光也移到了地面,他心里骂自己太笨,也恨自己太不成熟了,太莽撞。二十岁的他在没有得到邓安达的回应之前,就想挖个地道遁形了。
邓安达没说话,那沉默让谷雨心里如五爪挠心。不过,谷雨抬眼偷看,发现邓安达的耳朵动了动,这是他认真思考的习惯。酒店的空调嗡嗡作响,谷雨开始出汗。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定是刚才打的止痛针让他的大脑搭错了线......
邓安达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两肘撑在自己膝盖上,抬起左手来搓了搓脑门,侧头用眼角看了谷雨一眼,问:“你信不信我开了你?管这么多闲事?”
谷雨微微点头,又猛地摇头。
邓安达笑得更起劲了。稍作安定,他伸手拍了拍谷雨的腿,站起身来。谷雨看了也急忙起身,正好和邓安达对视。
“有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孤家寡人的,一直心里发虚。没想到哈,你这个小屁孩,倒成了最敢和我说真心话的人。”邓安达背对着窗户里透过的夕阳,脸色凝重地说:“谢谢你!你放心,我有洁癖的,不会乱来。而且我也很明白一个道理,中国话怎么说的?嗯.....叫疑人不用,对吧?”
谷雨点点头,不知道如何应对。在他二十年的人生经验里,还没遇见如此的局面。
“不过,你提醒得好。我最近太焦虑,太紧张,对一时半刻的放松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渴求。我明白,你不用再多想了。好啦,我说过,我都可以给你当爹了,细佬个,少操心。你还是先给自己找个好女仔拍拖吧!”
谷雨回过神来,有点下不来台,于是耍赖道:“我不明白邓先生说的是什么啊?要不,邓先生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呗?”
邓安达伸手指着谷雨的鼻子道:“你小子可以哈。行,有前途。穿衣服要帮忙的话,别不好意思。你去洗澡,我等你。”
“喔,真的不需要了。我可以的。”谷雨终于放松下来,咧开嘴笑了。
邓安达从谷雨的房间出来,没有马上回自己房间,而是在长长的走廊里踱步子。谷雨这孩子真是敏感聪慧,而且他心地善良单纯,假以时日,好好调教,真的可以成为自己的心腹。只是,从现在看,这孩子的正义感太强了,心里又存不住事情,政商圈都不适合他啊。好在,他还年轻,还可以训练。而且,好在他不是什么都知道......
而李小满,是不能再用了。
立初霜带着立夏在前一天到了天津。Frank依依不舍地和她们母女告别,自己搭飞机去香港游玩度假。立夏见Frank去香港,心里有点痒痒的,但是妈妈的意思是不要去那个伤心之地,对她们都有好处。而且姥姥身体不好,还是多花时间陪陪她才是。
这几天Patrick天天都会找时间和立夏煲国际长途电话粥。有时候不为别的,就是想和立夏分头戴着耳机,一起做功课。立初霜看在眼里,心里窃喜,养个女儿真好啊,还可以赚半个儿子!
她们到达天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从火车站出来,上了出租车,立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的景色。这是她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怎么什么都记不得了?妈妈说那时候她和爸爸都太忙,暑假会送小立夏来天津和姥姥住一阵子。怎么连姥姥的具体模样也记不住了啊?
立夏有点心里凉凉的。唉,自己的记忆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恢复呢?没有经历失忆的人恐怕永远也体会不到这种失落感。就好像生命被断断续续的记忆切割成了一个个碎片,无论你如何努力,也不能把它们缝合成一个完整的东西。结果就是东一片,西一片,本以为自己正常了,却时不时被飘过来的一片记忆像刀一样划出一条血痕。好比纸很轻薄柔软,但是也能划伤手指一样。那伤痕不深,可是一次次出其不意地被划伤,那种沮丧无法为他人理解。
有时候又好像是刚刚开始享受窗口透进来的一束光,可是错乱的记忆就是一把无情的剪刀,“咔嚓”一声,轻而易举就能将那束光剪断,任其散落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小夏,饿了吗?要不要吃口点心?”立初霜问。
立夏被吓了一跳,回头笑道:“不饿。妈妈,还有多远?”
“快了。我想,姥姥一定是准备好小夏最喜欢的鸡汤面了。唉,想到这个,我真的有点饿了呢!”立初霜自顾自地笑了。
自己想念天津吗?自己想念妈妈吗?自己想念家里的美食吗?立初霜不敢回答这些问题。
天津是她成长的地方,是她失去父亲的地方,是她怀疑母爱的地方,是她和姐姐开始心存芥蒂的地方......同样,也是这个地方,给了她第二次生活的渴望;也是那个她曾经抱怨从来不帮自己的母亲,终于站在她身边,说会帮她。
保守那个天大的秘密,又怎是一个“帮”字了得?
如今,她回来了,带着属于自己的立夏,带着从来没有过的舒心,成为母亲唯一的女儿,回来了。
她们家住在天津郊区,紧邻一大片白桦树林,家家户户在入夜之后都关起门来猫着,街道上偶尔有自行车经过,远处零星一两声乌鸦叫,让整个小区显得安静得有些瘆人。
立初霜对这里的邻居没有什么好印象。最早的记忆就是楼上的邻居揭发她父亲是敌特------因为他在香港读过书,而且家里有资产阶级的用品,像是留声机、咖啡壶、金怀表......最要命的是还有和海外联系的书信和私下保留的老照片。母亲出身于一个中医世家,家境优渥,但好在父母死的早,没给她留下什么,所以运动来了,倒也算是干净的。不过,她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揭发检举自己的反革命丈夫,那就是原罪。但是她最终还是写了父亲的大字报......
父亲被整死了,母亲日日躺在床上以泪洗面,几乎丧失了生活能力。要不是有人偷偷救济,两个女儿恐怕要被饿死。后来母亲终于爬起来了,但是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不再笑,不再哭,整日如机器人一样上班下班,煮菜洗衣,对孩子们不闻不问。
小初霜很害怕,同时也很愤怒:爸爸都没了,为啥妈妈不多爱她们一点?可恨的是姐姐晚秋,总说要乖要听话,不能让妈妈负担更重。这就显得初霜是坏孩子一样。她在外面受委屈,回家哭鼻子,是错误;她有开心事回家笑多了又不对。她少回家也不对,她不出门也不对。她没有晚秋那么有眼力,会看妈妈脸色,于是妈妈发脾气总是能捉住她当出气筒。
记得一年夏天,妈妈和两个女儿躺在大床上午睡。那时候小孩子都不喜欢午睡,但是妈妈不让她们出去玩,说不放心。于是她们就躺在床上发呆。晚秋比较有克制力,闭上眼睛安静地躺着。可是初霜就很生气,喘气越来越粗,越来越翻来覆去地暗自示威。
忽然,妈妈文秀一跃而起,对着初霜大喊:“有话就说!都这么暗戳戳地,当我是傻子?怎么就养不顺啊!你就不能像姐姐一样让我省点心?就惦记着玩,就惦记着往外跑。外边都是什么人你知道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禽兽!”
文秀气得脸发白,晚秋坐起来默默发抖,不敢出声,眼睛盯着被子上的一朵花,一动不动。初霜就气鼓鼓地瞪着精神几近失控的母亲,咬住下嘴唇,小脸涨得通红。文秀从床上跳起来,走到姐妹俩收集小玩意的一个大纸盒前,指着里面的破烂玩具和小人书,说:“不就是要玩这些东西吗?有什么出息?”
她一把抱起来纸盒子,一阵风一样地出了门,初霜跳起来追了过去。但是文秀跑得急,个子矮小的初霜跟不上,眼睁睁地看文秀跑到大垃圾场,一下子把整个盒子丢了进去。
文秀翻身回家,倒头再睡。初霜站在大垃圾堆旁边,看着下面肮脏的垃圾山上躺着自己最心爱的娃娃,心如刀割。那是父亲送给她的娃娃,晚秋也有一个。初霜放声大哭,直到午休结束,在家“乖乖”睡午觉的晚秋才跑出来找妹妹。她拉住初霜的手说:“回家吧。”
初霜指着垃圾堆里的娃娃,泣不成声。晚秋说:“没事,我的那个还在,咱们可以一起玩。”
初霜这一刻痛恨姐姐晚秋。凭什么她最乖,凭什么要她施舍自己?她甩开晚秋的手,拿自己的袖子擦了一把鼻涕眼泪,愤然跑开。那一天,她到半夜都缩在街道工厂的仓库旁边,不愿意回家。文秀终于找到她之后,先是拉住她细小的胳膊,拎她起来,一个巴掌扇在她脏兮兮挂满泪痕的脸上,然后狠狠地拍打她的屁股,嘴里说让她记住教训,让她以后要跟姐姐学,不然就废了......
当时的小初霜又饿又困,心里充满了恐惧和对母爱的渴求。可是却换来母亲的粗暴对待。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一刻还深深地印在立初霜的脑海里。回头看看,尤其是自己读了心理学之后,立初霜明白妈妈当时是得了抑郁症和狂躁症。但是那不是伤害一个未成年儿童的借口。还有好多事,立初霜都不愿意去想。谁叫她没有姐姐机灵圆滑呢?唉,都是命。好在妈妈年纪大了,心态平和很多,脾气也好了很多。立晚秋出事之后,她居然挺了过来。现在想想,应该是为了立夏才能如此坚强和理智吧。
再怎么说,文秀是妈妈,是立初霜在世上不多的亲人之一。如今她们共同守着一个秘密,反倒是更亲近了些。
车子在一个小院子门口停下来。这是立晚秋当年给妈妈买的一个小院子,就在她单位职工大院不远的地方,生活很方便。
立初霜远远就看见妈妈单薄的身影靠在门边,显然是等了一会儿了。文秀看见车头灯射过来,立刻从门洞的阴影里走出来,碎步快跑,迫不及待向她们靠近,张开双臂,一把将刚下车的立夏拥入了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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