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4/2023 ~ 10/15/2023
上午从釜山出发,去首尔。
我买的ITX,应该是慢车,从釜山坐到首尔,需要5个小时。
这一路,让我重新发现了Hay Day的魅力,一路上跟儿子狠抢iPad。这个游戏,没娃时我曾疯玩过一阵,建了一个规模超大的农场,自我感觉富可敌国。成功无他,就是耗时间死磕,用实打实的分分秒秒换取一屏富贵。
那时候有的是时间,又胸无大志,时间浪费在哪里都差不多。后来忙碌起来,自然而然也就戒了。这会儿车上五个小时,闲着也是闲着,用玩游戏打发时间,再合适不过。
一路上不停收割,不停播种,有了收成就拿去卖,攒了钱,又置换更多的田地,升级更大的仓库,建起更多的作坊。小小一个游戏,充分体验了什么是小农&.市场经济,什么叫贪得无厌,什么叫玩游戏上瘾。
我玩得太过投入,到站前三分钟才提醒大家准备下车。一家人手忙脚乱,把电脑游戏机统统扫进背包,又急匆匆拖着行李去车门口排队,等候下车。
让我纳闷的是,整个车厢似乎就我们忙作一团,大部分人都没挪窝,该干嘛干嘛。我就想不通了,这一车人从釜山一路向北,不停首尔,难道要去平壤?
下了火车,我们步入车站。蒋先生边走边问:“你确信这是首尔吗?”
我说:“应该是吧。”
韩文我不认得,但火车到站时间完全对的上。买车票时,我写明从釜山到首尔,系统给出的行驶时间,是12:04-5:01。我们下车的那一站,停靠时间不偏不倚,刚巧就是5:01分。
只是走着走着,我心里也直打鼓。车站看着不小,就是感觉缺了点啥。要说,首尔名头不小,它是韩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朝鲜半岛最大的城市,还是世界第十大城市,亚洲主要的金融城市之一。怎么排,也称得上是国际大都市了吧?对,这个车站缺失的,就是那种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国际范儿,
眼前的首尔站,怎么看怎么朴实,连英文标志都少见。大厅中间还设了个敞开式卖场,四脚长条简易桌拼凑出的临时摊位上,放着一溜儿机场安检处那种白色长条塑料盒,里面堆满衣服鞋帽。价签都是临时手写的,一件T恤9900韩元,一条宽边运动裤19000韩元,一看就是地摊货。
难不成,韩国的流光溢彩,都只留给了偶像剧?
好在,车站里开了家KFC,凭一己之力营造出了些许国际感。只是排队的人太多,我们进去转了一圈,决定放弃,等到了旅馆再为晚餐作打算。
调转目标,寻找地铁站。
走着走着,我又开始感觉不对劲。蒋小诗身上空无一物,蝴蝶般展开双臂往前飞奔。蒋大核两手空空,只是背了自己的浅绿书包。再往后看,蒋先生拉着大核的儿童行李箱。他的肩膀上,一侧挂着他自己的灰色双肩包,另一侧搭着蒋小诗的紫色背包,走得像一头负重的老驴。
我问蒋先生:“你的行李箱呢?”
蒋先生看了看自己,说:“是啊,我的行李箱呢?”
过了三五秒,他那悠长的反射弧终于入了脑,脸上也失了片刻血色。他放下身上的行囊,快速走回KFC。片刻,又两手空空地走了出来,闷声闷气地说:“应该是落在火车上了。下车时太匆忙,孩子们又什么都不拿。。。”
这么说的时候,他的脸已经全白了。如果行李箱里只装了换洗衣服,丢了也就丢了,正好给他更多逛街的理由。可是,他所有的处方和非处方药都在行李箱里,尤其是治疗哮喘的喷剂,那是一天也不能停。药丢了,可真就麻烦了!
我打开谷歌翻译,抓住沿途的工作人员一路问询,来到车站Lost and Found的服务中心。
这一问,至少搞清楚了两件事:
1)我们所在的车站不是首尔,是一个发音听着像”佣金“的小站。不过,这里离首尔倒也不远,地铁不过十分钟。
2)所有在火车上遗失的物品,都会被运到首尔总站,那里有统一的保管和领取点。
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拿过我们的车票,给首尔拨打电话。
那边传来消息,说没有找到。
蒋先生的脸愈发苍白。我盘算着,如果没法及时跟家庭医生取得联系,我们就得在这边找医生,好重新获取处方。实在不行,那就要改变行程,让蒋先生回国取药了。人命关天,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
工作人员示意我们先别离开,她锲而不舍给首尔总站打电话。二十分钟后告诉我们,行李找到了,已被送往总站的失物招领中心。
我们齐声道谢,又在她的指点下,坐1号线去了首尔。我让蒋先生和孩子们不要出站,原地等我,好省点力气,也能省下几张车票。我借着谷歌翻译,一路来到失物招领处,出示过ID,顺利取回了蒋先生的行李箱。
拖着行李箱往回走时,我脑海中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感觉这可能是蒋先生刻意安排的文化之旅了:每到一个国家,都要丢点东西试试,以深度测试该国失物招领系统的完善程度,以及民众对待他人财物是否保持着健康谨慎的距离。So far,日本和韩国都顺利通过了考验,在美国丢失的两副耳珠,则永远失去了。这个,实在不能怪美国人民不懂得拾金不昧,是蒋先生自己也不记得丢在了哪里。
希望他这另类的”文化之旅”到此为止。这一路,值钱的物品都是我在保管,他也没啥可丢的了。再丢的话,要不丢孩子,要不就得丢他自己了。
到达首尔的旅馆,天已经完全黑了。从釜山到首尔,不过五个小时的车程,却就这样被我们过足了一天。
第二天,一觉睡到十二点,去附近的pancake店吃了顿午餐。
对于吃惯西餐的的我们来说,这家店口味一般,价格与韩餐相比也不便宜,甚至更贵,一杯巧克力奶昔要9.5千,蒋小诗点杯牛奶4.5千。但是店里生意很好,食客偏年轻,我们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轮到位置。感觉韩国年轻人挺亲近西式文化的,像日本一样,KFC和麦当劳生意都爆好。
吃完饭,我提议去市中心逛逛。好歹来一趟首尔,总不能一直窝在旅馆。况且旅馆还有一股怪怪的味道。蒋先生说,那是下水道的味道。他说,他在韩国的很多街道上都能闻见这股味道。这几天,他出门都会随身携带口罩,人多时就戴起来。一来,他有点担心自己得了Covid,怕传染别人;二来,也能防防这股臭味。
我们坐地铁6号线,又转2号线,在市政厅(City Hall)站下了车。
父女俩跟商量好了似地,比谁走得更慢。
在异国他乡,一家人方向感集体失灵,走了十几二十分钟,还是没能看见市政厅的影子。
这一路也有收获。蒋小诗捡得一片巨大的Zombie树叶。
参观了街头艺术品若干。
拿出Maps.me划拉,才发现我们走错方向了。再一路找回去,发现市政厅门前明明就有个地铁出口。
市政厅很好看。玻璃外墙,科幻造型,极富现代感。楼里有大面积的植物墙,绿植从底部一直延伸到七层之上的天花板,强行把大自然塞进了房间。
市政厅旁是首尔图书馆。孩子们最喜欢这个地方,因为门里门外都有巨大的卡通造型,像baby shark, pink fang等。卡通人作读书造型,寓意很好,让孩子们从小养成爱读书的好习惯。
市政厅前的广场上,陈列着一个大灵堂,纪念一年前在梨泰院踩踏事故中逝去的冤魂。
2022年10月29日,首尔迎来了疫情解封后的第一次万圣节派对。人们涌进梨泰院一个狭小的巷道里,打算庆祝狂欢。不料,因为人多,秩序维持不力,小巷里发生了严重的踩踏事故,导致159人死亡。死者多为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包括26位来自中国,美国,日本,俄罗斯等15个国家的外国游客。
我们的旅馆就在梨泰院一带,中午走去pancake店吃饭时,路过一面墙,上面贴满了办公用的那种3M小黄条,每张纸条上都写着对逝者的追思(多为韩语,也有英文),地上也堆满了鲜花和毛绒玩具。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木然着一张脸,默默整理着墙上的小黄条。当时我们没反应过来,以为这里发生过大型车祸之类的悲剧。来到downtown,看到这个纪念堂,才猛然醒悟。
纪念堂里陈列的,是一张张风华正茂的面孔。逼人的青春,与灰暗的死亡无情连接在一起,让我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美好的生命就此嘎然而止,活着的亲人们情何以堪!
据纪念堂介绍,事到如今,这起悲剧的真相还没有完全向公众交代清楚。警察和国会议员并没有认真对待公众的质疑,譬如警局为什么没为这类大型活动提供有效的疏散准备;为什么在接到11起报警电话之后,还是没能采取适当的措施;为什么要对受害者的随行物件做毒品测试,等等。为了反对政府在这桩惨剧上的不负责任和不作为,受害家属和市民团体联合起来,在市政厅广场设置了这个纪念堂,让公众缅怀,让公众铭记。
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但是看过那些年轻的面孔,我是一辈子也不敢忘记了。
市政厅对面,有一座宫殿,叫德寿宫。
德寿宫是韩国五大古宫之一(另外四家分别是景福宫,昌德宫,昌庆宫,庆熙宫)。它原本是朝鲜王族月山大君的私邸,十六世纪末被避难君主(宣祖)用作临时宫殿,因而升格为“贞陵洞行宫”,并于1611年改名为“庆运宫”。1897年,高宗迁入,这里被正式当成了王宫。1907年,高宗让位给纯宗,将之改名为“德寿宫”,并在此地度过了他的退休生涯。
德寿宫与其他宫殿不同,后方并不靠山,而是建在了一片平地之上。现如今,德寿宫的周边全是高楼,除了游客,附近的上班族也会趁午休时间来这里闲逛。
大汉门是德寿宫的入口。(在韩国,也就在古建筑上还能读到些汉字。)
宫殿四周是高楼,古朴与现代完美交融。
朱红座基,青绿梁枋,屋檐下五颜六色的彩绘,檐角上或蹲或立的脊兽,无不携带着浓浓的明宫元素。想来,高丽王朝灭亡后,朱元璋派了不少能工巧匠,来到这个藩属国(“李氏王朝”统治下的“朝鲜”)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文化交流。现如今韩国的古宫,就像明皇宫失散在外的藩邦兄弟。
入了宫,王气自现。有位小朋友坐个台阶,竟然坐出了皇位的感觉。
宫里亭台廊檐,各自成景。
逛完德寿宫,走出大汉门,时空像是跨越了好几百年。才刚摆脱大明式的皇权高墙,已一脚踏入了纯西方的民主自由。德寿宫外通往市政厅的灰砖人行道上,有人拉起横幅,开着自动录播的扩音器,一遍遍高声谴责着当届总统,以及议会成员。
大喇叭里传递出的声音相当激愤,措辞也非常严厉。翻译过来就是:大韩民国的总统和国民议会的议员们,你们靠不光彩的方式上了台,自当被推翻。你们这些G娘养的,如果有种向公众公开选民注册信息,证实你们是凭了正当手段上位的,那我甘愿受死。你,你,还有你,所有走过路过的市民们请注意:要求政府公开选民信息,是天赋咱们公民的权利。
看样子,这套操作纯属个人行为,与党派争斗无关。我的感慨,是韩国民主化力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一介草民,就能如此堂而皇之将反对当朝的意见公诸于闹市之中,还如此出言不逊。这要在大天朝,“肇事者”怕早就被戴上“颠覆政权罪”加“辱骂领袖罪”的帽子,投进刑部大牢了。
这一天,算是又一段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不一样的文化之旅。
归程,上到地铁,蒋小诗一个箭步,抢坐在一把粉色椅子上。
那是韩国地铁为孕妇设计的专用座椅,紧靠车门,被刷成了醒目的粉红色。蒋小诗说,那是她最喜爱的颜色。
我把她拉了起来,说:“那是给怀孕的妈妈们准备的。你没有大肚子,不可以坐在这个椅子上哦。”
蒋小诗把腰往前一挺,撅起自己的小肚子,眼碌碌望着我。
我笑着摇头,说:“那不算。你的肚子里没有小宝宝,挺再大也不算。”
蒋小诗泄了气,缩回肚子,垂头耷肩站我身边。转头看到蒋先生,像是抓了个垫背的,她又来了精神,大声说道:“爸爸,你的大肚子也不算,因为你的肚子里也没有小宝宝。”
蒋先生一激灵,一阵收腹,小肚子瞬间消失。
旁边两个懂英语的外籍女士抿嘴窃笑。
蒋先生应该是受了打击,这一天,没吃晚饭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