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莉
一
说来奇怪,当我想起何静曾经给过我的所有的建议,居然没有一条是对我好的。而且有的建议,如果我真的听从的话,真是害了自己一辈子。
不过,每次当她提出建议的当下,我却都是深信她都是为了我好,是真挚的。是推心置腹的,都说到了我的心坎上。
她总给我以一种值得信赖的形像:善良,朴实,笃定,那种笃定却是没有锋芒的,是无害的,是亲近的。
只是有的事等她指点时,我已经决心已定,已经在另一个方向努力了,我生性懒散,疏于改变,说得好听点就是心志坚定,走上了一条道一般都是一条道走到黑,除非走不下去了。
即使到我后来人到中年,意识到她所有给过我的指点居然无一例外都是不对的时候,我也只是认为是她思想的局限。
只是,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在中国美国读的又都是名校,怎么居然每一条给我的建议都会没踩到点上。
她比我差不多大了十岁,所以我们其实差不多差了一个年代。但因为她生孩子晚,而我生孩子早,所以我们的女儿是同龄的。
我们也是因为孩子才在网上相识。
那时因为孩子相识的一群人,都是中国互联网的最早或差不多最早的一批使用者,好多就是在中国互联网企业工作的,家境普遍富裕,有差不多一半的人已经有了私家车。其中也有个别在海外工作生活的,何静就是其中一个。几年后,在国内工作的其中一些人也都陆续出国去了世界各地或移民或工作或生活,我就是其中一个。
我研究生毕业后,在深圳的高科技互联网公司工作了几年,一次次的升职,成了公司最大部门——编辑部的总经理,有了自己的助理,突然就觉得升到头了,如果在国内的话,可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再也升不上去,所以动了出国的念头。
而这时,刚好宋文彬受美国公司的邀约,可以以H1B签证的形式来美国工作,我也就以H4的签证带着孩子来到了美国。
何静那时候正在一个大名鼎鼎的高科技公司工作,在我心里已经是个美国通了。所以虽然以前只是在网上群聊,这时候就私下里,向她问些应该带什么样的衣服去美国之类的具体的事。
她说:“衣服只要带棉的就行了,老外都只穿棉的。”
于是,我舍弃了心爱的羊绒大衣,东北买的时髦的皮长衣,非棉质的美丽修身的连衣裙,曾陪伴我上下班带给我职业荣耀的职业装,真的只带了一些纯棉的衣服来到了美国。咱不能让美国人认为中国人不识货,穿衣没品味!
当然,到了美国后,很快就知道老外不都只穿棉的,相反,商场里卖别的料子的衣服远远多于纯棉的衣服。
H4规定是不能打工的。我只能在家里看孩子。带了几年孩子,确定看孩子其实是世界上最辛苦的工作,那个辛苦还在于辛苦却得不到认同,与国内的生活有了一个相当大的落差。在国内我们已经有了一个深圳市区的一百二十多平米的全新的公寓,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在美国都没有了。我不甘心我向往的美国生活就是这样的,所以在准备考GMAT,准备读MBA。等MBA毕业后,准备再找工作。
有一次,与何静聊起来,何静说:“你还读什么书,你都有研究生文凭了,把自己搞那么辛苦干什么?你只有一个孩子,不需要这么辛苦的。还不如在家带孩子,一家人有一个人工作够了。美国人家庭很多人家都只有一个人打工的。”
记得以前在网上我确实多次说起上班的不自由,不适合我这种自由散漫的人。想来,她是了解我的个性才这么说的。
没有听她,是因为已经千方百计地考了一个自己认为差不多的GMAT分数,可不能把分数浪费了。也是因为宋文彬那时的工资实在太低,靠他一个人的工资确实养不活全家。
读MBA是个体力活。辛苦了几年,身体的健康也出现了问题,毕业的那年,刚好遇到了金融危机,找不到工作。从中国过来读书的好几个同班同学都又回中国去了,中国那时发展得轰轰烈烈的,也没怎么受美国金融危机的影响,大多数同学在那儿找到了适合他们的岗位。而我的家在这儿,就只有想尽办法在美国找到第一个正式的工作。
把当时的美国经济环境和自己的优劣分析了几遍后,我决定改走技术的路,从头开始自学编程。
感谢自己的理科背景,更感谢从父母那儿继承的好基因及逻辑能力,也感谢命运的怜悯:关了一扇门的同时,也迟疑地犹豫地给开了一扇小小的窗,终于成功地转去做了码工。
而何静,早在码工行业干了好多年了。她国内是读英语专业的,本来在美国读的是心理学博士,因为码工那时太好赚钱,就拿了一个硕士文凭,进修了几门计算机课程,出来工作。听她说,那时候,招聘人员都是求着他们让他们接受工作的。要求面试他们的人是排着队等待的,如他们能确定会去面试,是会受到公司的热烈招待。再加上她原来读的英文专业,语言上有优势,所以就从各种offer里选了一个当时名气最大的公司就工作了。
何静说起那些往事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出现了这样的场景:古代的帝王在一队队望不到边的妃子中选妃的场面,以及六宫粉黛穿红着绿各施绝招等着被帝王宠幸的场面,只不过这里的帝王就是找工人,妃子则是各种科技公司,那时应该是打工人最荣光的一个时期。
这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啊!我一想起来就羡慕不已。而我却是在金融危机乌云密布危机重重电台里常常报道自杀热线被打爆的当下,被用人单位几经苛刻挑选,庆幸在全国各地的大裁员的形势之下,一个小小的刚崭新炼成的程序员终于能有了一个小小的落脚之地,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工资是心理价位里的最底一个数,也已经无瑕计较。
就这样,我们的美国生活在金融危机的全面冲击下,算是稳定了下来。我们的小家的经济终于在全国经济形势一片大惨下起步了。
而这时,何静的第二个孩子都挺大了。也是个女孩子。她生第二胎的时候已经快四十岁了,她的先生简立极力怂恿她再生第三胎,她没有同意。
二
我在美国工作后的第二年,何静与先生简立带着两个已经长大的孩子来华盛顿旅游,我邀请他们来我们小小的连排屋吃个午饭。
那时,我们已经在开始攒钱买好学区的独立屋,下一年秋天是我女儿宋靖上初中的时候,为了女儿,节衣缩食也得让她上个好学区的学校。
而我们到美国第一年买的连排屋只是小学初中稍好的普通学区,是因为那时候贷款比较宽松,只用5%的首款买下的,加上经纪人给的返点,和卖家给的修理费,实际只花了我们八千美金就买下来了。
记得那时候,有个金融公司(实际上被华人私下里叫做老鼠会)的金融顾问劝我们不要买房,她说:“买房是一件大事,必须要在银行留足二年的应急金后,有多余的钱才能用来购房。”
幸亏那时没听她的,因为她不知道,这八千美金就是我们所有的钱,做应急金都是远远不够的,还不如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全都花在首款上,终于有了一个在异乡他国自己的小小的家。
而且,那时,中国的经济腾飞,我原来的同学们好多都拥有自己的小生意,生意也是蒸蒸日上,越来越多的人把孩子送到美国来上私立初中高中,我已经感觉到压力,那些孩子会是我们在美国的那些孩子升学的竞争对手,他们来上的都是私立中学,目标是学费昂贵的藤校或在国际上有声誉的私立大学。我们这些原来在国内做得很好的,不能因为出了一个国,而让自己生活过得反不如原来在国内时不如我们的同学们,而我们的孩子会因为高房价上不了好学区的学校,那样的话,那我真的要后悔出国了。
我的预测是对的,那以后,没过几年,果然我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同学以及我们原来在国内的网妈群的孩子们纷纷来美国读私立初高中,有的直接成为后来我女儿申请大学当年的竞争对手。我们的家就接待过好几个这样的孩子。
而对我家而言,那个时候,经济才算刚刚起步,就只有想方设法多挣钱,多节省,存好学区独立屋的首款。在我最需要也最值得扮靓的时候,为了孩子,我是舍不得花钱在自己的身上的。买的衣服很多都不超过二十美元。想起刚到深圳上班时,有一个在我们公司兼职同时也自己创业的女孩叫李品星,她说起她的一个朋友时总说:“她可节省了,从来不买二百元以上的衣服。”我与另一个叫陆燃的同事就都沉默了。那时,我也是刚刚才开始工作,买衣服的标准确实就是一般不超过二百人民币,属于李品星眼中的“可节省了”。没想到,到了美国后,我节省的标准比二百人民币还要更低了,即使那时人民币与美元的比例是8:1,二十美元还是比二百人民币要更低的标准。
而在孩子身上,我们则是毫不吝啬地投入,美国孩子过生日,我们的孩子也每个生日必过,每年都有十五至二十开外的孩子参加宋靖的各种类型的生日会。美国孩子参加各种课外活动,我们的孩子也都要参加。我总说:“省下这个钱,我们也成不了富人,而花在孩子身上,我们不会有后悔。”
国内来的孩子上得起私立大学,我们的孩子也一定要能上得起。那时,我已经把让孩子以后上好的有国际声誉的私立大学或藤校当成了目标。
没上过大学,也不懂大学的父母问起外孙女的学习,最后总要用宁波话加一句:“叫靖靖以后哈佛大学好去上个呐。”就像哈佛大学是随随便便就可上的样子。我听了总要哭笑不得。
而何静因为早就在美国立稳脚跟,工作也很顺利,两夫妻都有高薪工作,自然早就买了大房子。
几个孩子玩得很好,看起来很开心,宋靖在深圳时读的最好的幼儿园,常常是个孩子头,非常会带动气氛,虽然刚到美国曾因为环境和语言的变化,受挫沉默过一阵,但很快语言跟上后又恢复了活泼的天性,所以这时候又是她在带头疯玩,杰尼佛则比较文静,理性,但一被带动起来玩起来也是够疯的,而何静的小女儿菲奥娜则像宋靖小时候一样也是非常活泼。何静说宋靖和她的大女儿杰尼佛玩得那么好,又同岁,可以让她们继续保持联系,做个朋友。我与何静让两个孩子交换了Email.
开饭的时候,孩子和大人是在一起吃的。饭间,简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着三个女孩子,跟我说:“朱莉,你应该继续生孩子,争点气,生个男孩子出来,你还这么年轻,一定可以的。”
我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现代还有这么重男轻女的人。且不说这话本身一点边界感都没有。这才是我第二次见他,第一次是前一年,在一个共同的朋友包欣的家。第二次见面,虽然已经说不上是陌生人,但至少还算不上熟悉到可以指点人生育的程度。
更何况他的老婆何静也在桌上,你让她怎么想?生了两个女孩子的她就是不争气喽,而现在她不能生育了,就是老了喽,所以只能遗憾终身了?
何静显老,才四十几岁的她已经满头花白的头发了。又要工作又要照顾两个孩子还是太操劳了。
而且三个女孩子也在桌面的,都听着呢,你不能认为她们还什么都不懂吧?
更何况,我们一直是喜欢女孩子的,也早就决定我们只要一个孩子,不会再生。
我立即说:“现代人谁还讲这个啊,现在男女平等,男孩女孩都是一样的。”
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不过,我心里暗暗替何静难过,难怪她刚生下第二个孩子时,她老公就让她再生一个,原来是还想让她追个男孩。
我暗暗想:东北农村出来的有些人的观念还是太老旧了。即使受过高等教育。难为何静从小从知识分子家庭出来的人了。不知何静当初是为什么与简立结婚的?
再一想,何静虽然是知识分子家庭出来的,她的家庭也是个典型的重男轻女的家庭。原来,重男轻女是不分家庭的文化程度的。
我们早就在我们这个天南地北都聊的网妈群的聊天中知道她家是怎么区别对待她与她弟弟的。可能也是因为父母的重男轻女,使得她一说起她的弟弟,都是一副很恨他的样子,一点都没有亲情在里面。
我常常无法理解。我也有一个弟弟,我一直来对他很好,从小就很爱护他,任何时候,只要我能帮他一点忙,我都会挺身而出,毫无保留地支持他。
所以不能理解当姐姐的会恨自己的弟弟。
可能是她父母重男轻女做得太过份了。想到这点,我就打心底感谢自己的父母,虽然他们都不是知识分子,但他们对孩子是最无私的爱,每个孩子都给予同样的最大的关怀。
我是幸运的。
那次饭后,何静说:“朱莉,我跟你一样都是三十岁才到美国的,十几年过去了,现在我什么都有了,看看你十年后能否也能跟我现在一样。”
不知为什么,我在一向亲切的何静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些敌意和挑衅,也许是我过敏了。
想起来,这不是第一次我从何静的语气中听出敌意。
第一次听出敌意是前一年,在共同的朋友包欣家的聚会。
包欣是何静在美国读书读研究生时的朋友,她的儿子乔治与何静的老二菲奥娜一般大。
我与宋文彬和女儿去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在那儿了,他们那次是第一次全家四口人来华盛顿旅游看樱花。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简立,第二次见到何静和她的大女儿杰尼佛。
第一次见何静时是我到美国的第一年,是我们去纽约旅游。那次我们没见到简立,也没去何静的家,本来是说好去见识见识她家新搬入的新泽西的豪宅的,她也邀请我们都住在她家就行了,不用住酒店。我们那时经济拮据,也有心省下这个酒店的钱。而且那时住朋友家算不得唐突,我们小小的连排屋就已接待过几拨来华盛顿旅游的朋友睡在我家了。
结果快到前,她打来电话来说,她家的厕所坏了,所以不能住人了,虽然我心里很疑惑厕所为什么偏偏早不坏,晚不坏,就在我们要到的时候坏了,但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毕竟世界上有的事就是非常巧合的。我自己就碰到过好几次。因为没有预先订酒店,酒店价格就比预订价更贵,我们最后没在纽约过夜,而是选择当天晚上开车四五个小时回来了。
简立很矮,见到我时,他误认我是宋文彬的女儿,宋文彬长得有点自来旧,才三十多岁的人常被人误会已经四十多岁。等明白在我们后面的宋靖才是我们的女儿后,简立就开始大声恭维我,夸我真年轻漂亮,看上去才像二十岁的样子。
他的恭维有点过猛,我听得有点脸红。
我看到何静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可能简立也是第一次去包欣的家,不太熟悉,又喜欢到处乱转,不一会儿,我就听见包欣家的带玻璃的侧门有人在敲门,走近透过玻璃一看,原来是他被不小心锁到外面了。想到何静刚才的脸色,我没有直接去开门,而是去跟何静说了一下,说:“你先生被关到门外了,你去帮他开一下门吧。”何静恨恨地嘀咕一句:“这个人。”
在吃饭间,我问他们在华盛顿玩得怎么样。简立带着笑脸说:“玩得挺好的。”何静突然沉静而有力地说:“就是简立不到二小时就要上一趟厕所,得不时地找厕所比较麻烦。”
这言下之意是说简立肾功能不好吧?然后是想让我们推测他性功能不好?我没敢再继续问下去。
看简立的脸色发暗,是像肾功能不好的样子,何静说的应该是实情,但在饭席上,这么揭先生的这个短好像不是很妥当。
这是我第一次我感觉到何静的不好惹,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善良朴素和安静。
据说,她父母给她取名字的时候是随意起的,但后来,她父母常会借这个名字指责她说:“这名字真是取对了,你真的是无风不起浪,‘何静之有’啊”。
在我家聚会后,女儿收到杰尼佛的Email大意是说:我家是大房子,而你家只是一个小小的房子。虽说童言无忌,我知道后还是心里有点不舒服,让女儿中断了与杰尼佛的通信。
女儿有很多朋友,其实与杰尼佛是没有什么朋友的感情基础,是两个妈妈强扯着让两人通信的,以为妈妈们能成为朋友,孩子们也会成为朋友。
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全。
三
时间过得飞快。宋靖和杰尼佛都面临升学。
在那之前一年,我们经常会在群里讨论得激烈,比如如何提升入藤校入好私校的机率。
何静对入藤方面吃得最透,她说:“我们这些中产华裔的孩子,虽然成绩都是很优秀的,但是要升藤,上好私立大学还是不容易,其实是处于升藤线上最不利的位置。要升藤,只能在这些方面努力:
- 子女是第一代大学生。可是这条路对我们这些中产华裔的孩子已经走不通了,我们哪个不是国内的骄骄者才出国的。我们的努力已经成为孩子升学路上的障碍。
- 靠领导能力或做有特色的志愿者。孩子在学校有名的俱乐部必须处于绝对的领导地位。一般的小俱乐部小打小闹的不够了。一般的志愿者也不够了,以前还可以去非州做志愿者来扩大藤校录取率,现在这条路也已经走不通了。
- 家里有米。可以给孩子的心仪的学校捐个百万千万甚至几个亿美元不眨眼的,孩子只要成绩够一定能躺平进去。即使成绩差一点,问题也不大。
- 通过体育入藤。因为藤校本来就是体育联盟,藤校的教练是可以直接把孩子招进去的。
- 受照顾的少数裔。可惜我们华人是被排除在受照顾的少数裔之外的。有的华人给自己孩子的改姓,改个看上去像墨西哥裔或者非裔的姓,受录取率就会大大升高。
- 单亲家庭或吃福利的贫穷家庭。我们都不附合,除非与先生去离个婚。
- 竞赛得到至少州以上的大奖,最好是全国性的甚至是国际性的。比如奥林匹克奖。任何一项都可以,比如数学,物理,艺术,写作,钢琴等。
只要附合一条就行,再加上GPA够,SAT或ACT分数够,Essay及推荐信没出大错,进藤就稳稳的了。”
我照着这个单子看了看,宋靖的美术已经大大小小得过一些奖,而且几门美术AP都是五分,估计已经没什么好提高的了,除了到时准备个好的portfolio,看来只有“领导能力”还能努力一下。但宋靖虽然是学校在全国常常得大奖的杂志俱乐部的美术主编,但算不上是一个很大的领导,估计还是份量不够。
我唉叹:“我们给女儿拖后腿了。谁让我们不够穷,穷到可吃福利,却又不够富,富到可以一掷千金。我们受的高等教育背景没想到也成了孩子爬藤路上的挡路石。把孩子上藤的路径都堵得死死的。现在看来唯一还能行的就是:跟靖爸离婚,至少能创造一个单亲家庭这个有利条件。”
群里的妈妈们也都粉粉感慨华人的孩子太难了。也有不少妈妈开玩笑地说:“回去就去与孩儿爸离婚。”
而何静的女儿杰尼佛,跟宋靖比起来,多了个数学竞赛。杰尼佛不光参加数学竞赛,还参加体育运动:划艇比赛。华人的家庭毕竟更看重学术,所以重心还是在数学竞赛上,只是不知道她的数学竞赛成绩够藤校的级别了没有?
而何静的二女儿菲奥娜据说理科不是很强,所以课外活动的重点就放在体育方面。菲奥娜参加划艇俱乐部已经好几年了。划艇俱乐部是个小众体育,比较容易出成绩。也经常看何静发菲奥娜与她的好朋友爱茉莉去全国各地去参加划艇比赛的照片。
这番讨论回响尤在,但何静在朋友圈消失了。
她再重新回到朋友圈的时候,是大学正常发榜的日期已经到来了。
我很高兴宋靖早早就被自己州的州大佛吉尼亚大学录取,还有奖学金,让上个好大学没有了后顾之忧。也随后被几个很好的大学录取,包括几个最好的美术专业院校。但在藤校的放榜日,她被所有申请的藤校都据了,却被与藤校放榜日同一天放榜的纽约大学录取了。
那一天,我看到了宋靖从被打击失望失落到被纽约大学录取的兴奋和开心。作为一个老母亲,我对纽约大学太感激了,它在女儿备受打击的一天给予了最后的安慰。
宋靖适合大城市,也喜欢大城市,纽约大学的帝势艺术学院足以给宋靖发展的空间,而且纽约大学很大,学科齐全,也可以提供给宋靖其它方面的选择,假如宋靖突然不想学艺术了,纽约大学可以给她足够大足够多的其它选择。
孩子被录的大学就是最好的大学。我心中的美国大学排行榜就变成了:第一:纽约大学,第二:其它。藤校不藤校已经无所谓了。
我跟女儿说:“这个世界上藤校有好几所,但纽约却只有一个。纽约大学当然不是哈佛斯坦福MIT,但这些大学中也就只有纽约大学在纽约的中心。”
我迫不及待地在朋友圈报喜。平时很少出现的朋友也都纷纷出来恭喜。包括何静。何静说:“恭喜恭喜,上这个大学,孩子的四年能玩得很开心啦。”我听出来了,人家明面上是恭喜,暗地里这是看不上宋靖的大学呢,潜台词就是纽约大学不过是个派对大学,孩子们只知道玩呗。
杰尼佛却是被一个小藤及二个不是藤但排名却更好的私立大学录取了,当然录取她的还有本州的州大,给全奖的,及外地的很好的州大。
我相信,何静肯定会让杰尼佛选择小藤而不是更好的私立大学,也不会是去给全奖的州大,因为她一心一意是要让二个女儿爬藤的,而她家的财务也可以轻松供给杰尼佛和菲奥娜上私校,所以她肯定看不上州大。
我很好奇我的猜测会不会被证实。但何静又在朋友圈消失了。
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在开学的时候了。我正在想何静到底最后让杰尼佛选择去上哪个大学,却从包欣那儿听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何静的老公简立就在藤校放榜日检查出来得了胰腺癌,医生说只有五个月到一年的寿命了,他为了不影响何静他们以后的生活,趁何静带两个女儿外出参加划艇比赛,吃安眠药自杀了。
“天哪,何静这可怎么活下去,难怪她不上朋友圈了,我正在奇怪呢,她一定非常伤心吧?”
“她还好,比我冷静多了。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哭了,以前我与何静上学的时候,她老公已经工作,租了一个挺大的房子,我经常去她家蹭吃蹭喝,有时太晚了还蹭睡,就睡在她家客房。与她和她老公关系一直挺好的。她一听我哭了,说......”包欣说到这儿,停下来了,不想说下去了,但我看出她不是因为难过得说不下去,而是好像何静说的话让她有点吃惊,有点不好意思转述出来。
何静说了什么?不知怎么回事,我顺着包欣的语气,出现在我心中的是这么一句话:“有啥好哭的,我们中国男人中流传一句话叫:升官发财死老婆,我这个算是:升官发财死老公呗。”
四
又过了几个月,何静又开始出现在朋友圈。
不出意外,她让杰尼佛毕竟还是上了小藤康奈尔大学。
她是一心一意想让孩子爬藤的,而且一心想爬的是大藤,小藤都只是无奈之取。
我有时不禁想:“如果简立是在杰尼佛申请大学之前走的话,那么杰尼佛申学前就是单亲家庭了,那可能杰尼佛上的就是大藤了。”
再一想:“再过二年,等菲奥娜申请大学的时候,菲奥娜就不光有体育强项,还出自单亲家庭了,这就成了很大的优势,看来,菲奥娜上大藤是很有保障了。”
二年过去了。
轮到包欣的儿子乔治、何静的女儿菲奥娜、菲奥娜的朋友爱茉莉以及何静的弟弟的儿子申请大学了。
计算机热已经有一阵子,计算机专业新毕业生一毕业就能拿到总包三十万,四十万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恍惚间,似乎只要是计算机专业毕业的人人都能挣三四十万似的。
包欣也希望乔治能申请计算机专业。
我与包欣因此又有了多次的交流,都是因为乔治的升学问题。
一会她来问C2的SAT和ACT培训水平怎么样?C2的升学顾问还行吗?一会又来问纽约大学的计算机专业是否比较好进,能否成为计算机专业的保底学校?
但那几年纽约大学的录取率逐年都是迅速降低,即使是不算学校强专业的计算机专业,也抢手得很,好多学生都有枣没枣打一下,结果连纽约大学的机算机专业都不能成为优秀学生的保底学校了。
乔治最终没能进藤校的计算机专业,也没能拿下准备保底的纽约大学的计算机专业,但幸运的是被我们自已州的州大佛吉尼亚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录取了。
计算机专业因为钱景好,在华人孩子中卷得厉害,而华人的男孩子则更是处于卷中之卷。“小中男”被叫作“小中难”。
包欣对于乔治的申校结果最初有一点点的失望,但我劝她想想省下来的大把的钱。省下三十万的私立大学的学费做投资投几处房地产,后半辈子的生活就有了保障,再想想乔治计算机专业毕业后的美好钱景。她释然了。
华人中产挣点钱不容易,一般都是在公司爬梯子,战战兢兢,小心谨慎,上下逢源,在异乡他国为保工作,保身份,一路打拼,好不容易才挣出一点来,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但因为乔治,包欣对何静这个朋友开始有了些许抱怨。
她说:“乔治都还没上大学呢,何静就说:‘乔治你还打算让他读下去的吧?拿着个州大的文凭,怎么都得以后去个好私立大学回回炉,再去读个研究生提升一下。’我们佛吉尼亚大学招谁惹谁了,就因为是个州大,怎么在她眼中就变得这么不堪,就不算是个好大学了?”
如果包欣不是乔治的妈妈,她一定会认为何静给了一个真挚诚恳的好建议,但因为包欣是乔治的妈妈,她听出了何静对她儿子要读的大学——佛吉尼亚大学的不屑。
我说:“她也看不上宋靖的纽约大学的。她对藤校执念深得很。只要不是藤的学校都是看不上的。”
包欣有点发酸地说:“她那是有申请藤校的有利条件,我们是没有这个条件,她是单亲妈妈,我们比不了啊。”
菲奥娜毫无意外,进了哈佛。何静心心念念想让她进的大藤。
不过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她不是靠成绩、领导力、单亲家庭以及体育特长等综合因素进去的,是靠划艇教练的推荐提早被哈佛划艇队体育特招招进去的。
当然,能被特招进体育队是最省心的途径,这意味着在别的孩子还在为申请大学发愤焦虑熬夜写Essay的时候,她就已经早早上岸。
更何况,即使她的GPA、SAT、 课外活动、领导力、推荐信、Essay、单亲家庭等方方面面条件都完美无瑕,也不是百分之一百能保证她能进藤校,而且是人人都耳熟能详的哈佛。
划艇教练推荐的是菲奥娜,而不是竞赛成绩更好的爱茉莉。连我这个平时只通过何静朋友圈了解爱茉莉的人都有点为她抱不平了。
这个长得又美又爱笑的爱茉莉可能要失去笑脸了。
好在,爱茉莉也没落到太远,去了小藤达特茅斯。
而何静的弟弟的儿子,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从何静的朋友圈得知,是去了一个我们没听说过名字的州立大学读计算机。
这件事从何静发朋友圈的语气中可以看出,于她是一件很欣慰的事。不是欣慰她弟弟的儿子也有大学上,而是欣慰菲奥娜要上的大学比她弟弟的儿子好得太多了。她从来都不喜欢她的弟弟,再加上她父母的重男轻女的观念从她那辈延续到了孙辈:重孙子而轻外孙女,所以这次菲奥娜和她的弟弟的儿子差别巨大的大学申请结果,在何静看来,是一次极痛快极佳的对她父母的报复。
如果这个爬藤的故事到此为止了,那算得上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故事,故事中的孩子们都有了各自满意的去处。虽然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悲伤的插曲,即简立自杀事件,但因为他本来就只有五个月到一年的寿命了,所以这个自杀事件比起那个本来大概率可能发生的悲剧来说并没有悲伤太多。
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个故事出了一个岔。
五
一段匿名视频发到了警方那儿。
那段视频是显示何静在带两个孩子去参加划艇比赛前,在厨房,她在往一个喝水杯里放什么药,一直等到它们溶化,然后她端着这个杯子上楼了。而那个杯子就是最后简立服安眠药自杀的那个杯子。
警方因此重新调查了简立的自杀事件。
我知道这个消息是从海外华人常上的网站文艺城,那个网站经常会转载翻译一些有关华人的新闻。
在新闻中看到朋友的消息还是挺让我震惊的,特别是何静平时是个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的人,除了作为一个骄傲的藤妈经常在朋友圈发与两个孩子有关的动态,她自己私人的生活简直就像是隐身一样。
新闻中,何静辩称是她自己补钙的钙片,因为钙片太大,难以下咽,所以她才会把它们溶解后再吃。
其实警察局在简立自杀后,已经调查过此案是自杀还是他杀。因为这种事件,身边的配偶总难免被列入第一嫌疑人。
当时解除了何静的嫌疑人身份,而得出自杀的结论,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找不到何静任何要谋杀简立的动机。更何况简立确实在此前被医院诊断认为只有最多五个月到一年的寿命,那怕她很恨他都没有理由在简立寿尽之前再施以伤害。而简立为了不给家庭造成太大影响或者在重病的压力下自己轻生的可能性却很大。
最重要的原因还有:简立生前买了人寿保险。这个年纪如果是重病去世的话,也是能拿到保险金的,而受益人就是何静。而恰恰,简立自杀的话,这个保险金则是拿不到的。
所以简立自杀对何静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何静不可能在明确简立已经只有不到一年寿命的情况下,谋害简立并伪装成自杀。
基于这些因素的考虑,当时很快就排除了对何静的嫌疑,而得出简立自杀的结论。
现在这个匿名视频则是把事情复杂化了。毕竟何静确实被录到在往简立自杀的同样的杯子里放类似白色的药物。
无论如何,警方还是以谋杀嫌疑逮捕了何静,随后起诉了她。
何静按说是可以聘请律师的,但她选择了为自己辩护。
她的英语专业这次派上了大用处。
包欣和我一同开车四五个小时去旁听了庭审。坐在我们身边的是一个看上去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士,高挑精干,是那种一看就很聪明的职业女性,虽然也已经人到中年,但胜在白皙,年轻时可见是个大美女。虽然我是第一次见到她本人,但她于我倒是并不陌生,在何静的朋友圈里她常常与何静一起带着爱茉莉和菲奥娜去全国各地参加游艇比赛。她就是菲奥娜在同一个划艇俱乐部的同学和朋友爱茉莉的妈妈尚末。
警方代表诉方认为何静放入水杯的可能就是过量的安眠药.再加上简立按正常颗数吃的安眠药可能是致简立死亡的原因。
何静还是那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朴素温良的脸,中长发没染,头发已经花白,看上去苍老忧郁,穿着整洁,在辩护中说到激动处更是声泪俱下。把自己与简立的感情从大学同学开始讲起,到三十岁后来美国学习工作生孩带娃。一直来相亲相爱,互相扶携,努力奋斗,生活也从拮据早早达到了富裕。
她有何动机要害简立?再说,简立挣着高薪,如果他在的话,他至少还能继续提供高薪,他的公司福利好,是按他平常的薪水付他长期病假的。而且即使他半年一年后因病去世,保险公司也会赔偿他一百万保险金。
让简立活着,对她只有利。
而简立早在那几天前已经流露出不想活了想法,是她鼓励他要坚强地活下去,也许一年半年内医学的发展,可以使他的不治之症治愈。
我和包欣都被何静的理由说服。包欣更是频频点头,可能何静的回忆让她想起了以前和何静和简立友好的往事,感慨简立居然已经不在了,还偷偷擦了擦眼水。
没想到何静的逻辑能力如此强大,毕竟她大学本科读的英语专业,在美国读的心理学,也是文科。我以为只有理科好的人逻辑能力才强,我这是偏见了。
我认为事实往往可以被主观歪曲,当一个人陈叙一个事实的时候,任何人陈述的都是一个歪曲的事实。这个事实只是在那个人在他特定的文化背景之下叙述的一个事实的一面。
但逻辑却永远可以指向一个正确的结论。
虽然我并不认为何静和简立的感情这么好。如果何静和简立的感情真有那么好,他不会在何静和宋文彬以及包欣和她老公的面前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我这么献殷勤。
他这样的人只要一有条件,就会向人调情,是很容易婚内出轨的。
我注意到坐在我们旁边的尚末嘴角微微上翘,全程带着一种讥讽又饶有兴趣的超然神态。
让我不由地想起网妈群里所说的“塑料花闺蜜”。看来何静与尚末也是属于这样的“塑料花闺蜜”吧。
也许尚末因为划艇教练推荐了菲奥娜而不是爱茉莉而对何静心怀嫉恨。
也或许,尚末知道一些什么。
想到这儿,我趁中间休厅时,跟尚末攀谈了几句。
这时候,我才知道尚末叫尚末。
我说:“其实我从何静的朋友圈里早就认识你了,不过这是头一次见到你本人。你本人比照片漂亮。”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从何静的朋友圈知道你的孩子去了达特矛斯,很好的大学,算是爬藤成功了。”
尚末叹了口气:“因为爬藤,现在我和何静可能都算不上是朋友了。我家爱茉莉本来是可以去哈佛的,就是被何静一搅,没去成,我家女儿的划艇比赛成绩一直是比她家女儿好的,结果她女儿被推荐去了哈佛而我们只去了一个小藤。”
“既然你们已经算不上朋友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庭审现场?”我想问但又觉得这个问题太莽撞不适合初此相见的人问,所以最终也没问。
何静还请了一个白人邻居和一个黑人邻居来给她作证:作证何静平时是一个很有爱心高素质爱社区友好低调的好公民好邻居,没有任何不良习惯,更别说有什么暴力倾向。黑人邻居更是夸张地说:“如果让我相信明天天会塌下来还是相信我的好邻居会害她老公,我会更相信天会塌下来。”
陪审团的意见几乎没有分歧,绝大多的人认为何静没有任何理由杀害简立,案件很简单:就是简立自己趁着她们妻女出门比赛自己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的。何静往杯子里溶药应该确实就是如她所说往杯子里溶钙片。
有人甚至说:“现在市场上的有些钙片做得实在是太大颗了,我每次咽下去都怕会卡在喉咙里被咽死。”
刑事案件只要有陪审团有人认为罪不成立,就推翻了整个罪名。
所以何静得以全身而退。
想来何静是很懂法的,也早就预料到这个案件的结果。
感到欣慰的还有简立的人寿保险公司吧,我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这个问题:“如果简立被害的事实成立,那保险公司在这种情况下是要付出巨额保险费的。”
我又引申地想到:保险公司为了公司利益,也许是很希望有些自杀明明不是自杀也被算到自杀而草草结案。
闭厅时,我和包欣都向何静用手势表示了祝贺,何静微笑温暖地回望我们。但到她的笑脸掠过尚末时,我竟然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仇恨。而那时尚末正低着头整理包,没能注意到何静的目光。
是的,这是仇恨的目光。我没有看错。
是最不应该最不合逻辑的仇恨的目光。
我因为这个不合逻辑,所以把这个目光牢牢地记住了。
难道不是应该尚末恨何静吗?恨因何静的搅合把她女儿爱茉莉的哈佛入场券抢走了。
不合逻辑,这说明什么?
说明原来的逻辑有可能整个都是错的。如果原来的逻辑是错的,那么原来的逻辑指向的结论也是错的。
哪里出了错?正确的逻辑应该是怎样的?我看不到任何有错的地方。
因为那个意外的发现,我留了一个心眼,要了尚末的联系电话和微信号,也留给尚末一个我的电话和微信号。
我觉得我有必要问尚末那个想问却没问的问题:“既然你们已经不是朋友了,那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庭审现场?”
那天晚上,我半夜里不知何故醒来,突然想到了一个被我们都忽略了的事实:我们一直都在辩证因为那个人寿保险的存在,何静是没有理由伤害简立并伪装成他自杀,这样做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因为她将拿不到那个一百万。但是在这个寂静无声的深夜,我突然想到:这个理由在简立身上也是同样成立的,为了那一百万的人寿保险,简立同样没有理由自杀。
六
我与尚末加了朋友,但却一直没问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从何静和尚末两人的朋友圈发现她们的关系又和好如初了。
中年女性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只要不期望太多,总能维持个表面的友好。
我也不再纠结简立的自杀的理由。思虑太多无益于快乐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时间忽忽地,又几年过去了。
何静的二女儿菲奥娜和尚末的女儿爱茉莉都毕业了。
爬藤已经不那么热门,因为计算机热的兴起,计算机专业的毕业生们一毕业就拿几十万大包的传说,使得读计算机出来找到好工作的孩子妈妈们扬眉吐气,一时间甚至压过了藤校的风头。
包欣的儿子乔治和尚末的女儿爱茉莉计算机毕业前一年前就找到了很好的工作,连何静的弟弟从一个不知名州大计算机毕业的都找到了七八万年薪的工作。而何静的二女儿因为学的是时下到处裁员的新闻专业,尽管是大藤毕业,毕业至今竟然一直失业中。
可能尚末因为女儿在大厂工作,拿四十万的包裹,春风得意,突然在一个我没预料的时候,发信息过来说:正在华盛顿玩呢,能否顺便见个面。
我与她在一个咖啡馆见面,全场都是说英文的人,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个角落说着中文。
“你可能已经忘记简立了吧。我可没忘记。简立就是何静谋杀的。”她突然提起了旧事。
“你怎么知道的?”我费了几秒钟才把简立想起来。
“你不用管,我就是知道。”
“这事我也曾思考过,总觉得简立也是没有动机自杀的。但再一想,但相较而言,何静更没有动机,毕竟她是保险金的直接受益人。再说,何静又不是什么恶人。”
“那是因为你一直看到那一百万,你没想到对于何静,有比一百万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我听她一说,马上就想到她要说什么,我接着说:“你是想说爬藤吧?简立自杀前杰尼佛就已经爬藤成功了呀。”
“是录取成功。”尚末纠正我说,“录取是录取了,但同时也录了州大,还有全奖,择校期限还未到,择校还没择定。简立觉得自己病了,以后的日子会很需要钱,所以要求杰尼佛上个州大就可以了,不必上藤校了,况且还是个小藤。而且,你也知道,简立有很强的重男轻女的倾向,觉得女孩子以后怎么也是嫁出去的,花那 么多钱读书干什么。他走了,择校的决定就可由何静一个人做出来,没人再能阻挡杰尼佛上藤的路了。”
“匪夷所思。不可能,你是瞎猜的吧。没有人会为了孩子上藤校做出这种事来的,何静本质上还是个善良本份的人。”
尚末却只是静静地微笑地看着我。
我心里一动:尚末与简立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对他们的事如此了解。
“好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简立很会哄人夸人,女的最初确实会比较吃他那一套,但相处一阵后,你就会发现他对女性不够尊重,一边他经常庆幸他自己作为男人之身,不必受生育的苦,一边却让自己的妻子生三胎以实现他的儿子梦。相比较而已,还是我自己的丈夫虽然木讷不解风情但真心是尊重我的,我不想生了,他就赞成。”
“何静知道你们曾有过短暂关系吗?”我问,“女人对这种事总是比较敏感的。”
“她不知道。不过我也没什么欠她的。是他老公到处拈花惹草。”
“匿名视频是你送的?”我想起了休庭时,何静扫过尚末仇恨的眼光。
“我不会承认的。”尚末笑了笑。又说,“要不是她欺负到我女儿头上来了,我本来是想息事宁人的,毕竟简立大概率半年一年要走的。她女儿菲奥娜只要正常申请就可以去T5,但她却偏要与我家爱茉莉争这个体育保送名额。我家爱茉莉的划艇成绩一直比她女儿好,但她却通过不知道什么手段与教练拉上关系,还认了教练作菲奥娜干妈,硬是把她女儿推荐到了哈佛,我女儿最后只能凭综合素质去了小藤。”
天哪,爬藤背面,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每一件拎出来都是大事。
“那你以后可要小心点,要是我是你,可能就搬个家吧,不要与她来往了。说不定会有危险呢。你怎么反而还与她又成了朋友。”
“没事,菲奥娜最终如她所愿上了大藤校,何静这人,其实只有能得到她想得到的,就是个挺好相处的朋友。她现在跟我关系恢复如旧,我也乐得装着不知道发生过的一切。爱茉莉被挤兑去了小藤,但毕业后去了大厂有个很好前景,而她女儿失业,我们之间也算扯平了。再说,女性朋友之间的友谊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嘛,还能怎么样。多一束少一束塑料花咱也无所谓啊。”她说到最后,还稍稍幽默了一下。
我暗暗担心,但作为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尚末认为扯平了那只是尚末认为,何静是不是这么认为就不知道了。尚末也说过何静是个记仇的人。
我抬头看了看咖啡馆的摄像头,不知会不会把我们今天的对话录下来,还是不久就会洗掉?
对于有的事情,我既想知道更多,又不想知道更多,想知道更多是因为人类八卦的天性,不想知道太多是知道知道太多没什么好事。
而尚末,确实“扯平”两字还是说得太快太早。
冬去春来,又到万物生长的时候。
我正在清理房屋外的花花草草,清理得累了,就回屋喝口水,缓缓气,顺手刷刷朋友圈。
我在何静的朋友圈里看到了尚末的噩耗:何静带尚末开车外出时,出了车祸,撞到了处于何静右手边的电线竿上,坐在副驾室的尚末当场送命。而坐在驾驶室的何静却啥事都没有。
我心里一寒:何静毕竟还是没放过她!
她一定是自始至终知道尚末与简立曾经的关系的。
如果爱茉莉一直都不如她二女儿菲奥娜,那尚末现在应该还是好好的,但爱茉莉的大厂工作,四十万大包,小藤毕业,毕竟比她二女儿菲奥娜的大藤但失业耀眼多了。
相比,乔治虽然也有一个四十万的大包裹,但毕竟从何静看不上的州大毕业的,又与何静无怨无仇,再说包欣一直都是真诚实意地对何静好。而她弟弟的儿子,虽然读了一个不知名的州大,拿了不高不低的薪水,总还是比不上大藤带来的荣耀。
他们都是安全的。
是什么最终促使何静下此决心?也许是在车里尚末向何静忍不住炫耀了她对女儿的自豪,炫耀她女儿爱茉莉拿到的大包?
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我自忖自己始终小心,没有什么对不起何静的地方,尚末对我说过的话,我对谁都没透露出去。
我决定今后还要再往后退一步。
当然,也可能这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的想像,尚末也许就是一个正常的车祸出的事。
我想起不久前与尚末在咖啡馆的对话,似乎尚在空中散发着余热,而世事已经沧海桑田。
走出房门,我茫然地看看生机盎然的春光,阳光很亮,而我却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只有爬在房屋外墙的最后的几根爬藤在春天里又焕发了生机。
(完)
——版权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类同,实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