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信这个人,真是一言难尽啊。他可以说是政治上的罪人,文化上的巨人了吧?
从42岁到69岁,庾信在北方度过了漫长的二十八个风雨春秋,到死也未能南归。前半生在南方,后半生在北方,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是他的个人史。
在庾信生命的最后时刻,南北两个世界即将在政治上实现统一,但在文化上却仍然泾渭分明。
南北朝后期,统一已是必然趋势,南北文学的裂缝同样需要弥合。西魏破江陵后,打开了一个缺口——大批南方的名士进入北方,庾信便是其中的标杆人物。
经过命运的浮沉之后,庾信将南方的绮丽与北方的沉雄很好地结合起来,创造了一种既有别于纯粹浓艳又不同于纯粹质朴的悲壮文风。他的“哀思”超越了六朝人惯于表现的儿女相恋之悲、仕途失意之悲,为那时的文学注入了真挚、深沉的感情。
至此,南风北渐,有若细雨润物。但,政治是一城一地的得失,文化却讲究潜移默化。即便到了初唐之时,还有人误会庾信是“靡靡之音”的代表,他们认为,南朝的文学轻浮、淫艳,失去了本该有的厚重,是当之无愧的“亡国之音”,而身为南朝文学代表的庾信首当其冲地背上了“辞赋之罪人”的骂名。
随着时间的推移,总会有人发现庾信的价值。唐代文学的新气象,早在建康的宫廷和长安的山河间扎下了根,它等待的是一个羁旅之人,而他恰好需要经历一场战争的洗礼,就像当年庾信经历过的一样。
只有同为天涯沦落人,才能够发现彼此的微光。所以,在人生的流离失所与家国浮沉中,杜甫最终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庾信——深沉忧郁、撕心裂肺。最能体现杜甫与庾信异代同调之悲的是《咏怀古迹五首》其一:
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
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
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悲惨的时代氛围和共同的人生命运,在杜甫与庾信之间架起一座跨越时间的桥梁,两人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或许,不止是杜甫发现了庾信,庾信同样也发现了杜甫。
个人命运在时代的洪流中,只是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