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近几年在反华的道路上狂奔。原以为领头狂奔的是总理特鲁多，没想到特鲁多一直在踩刹车。
作为一个忙碌的科学家，我本无意于政治。之所以选择呆在加拿大，其主要原因也是不愿意过多地被政治所关心。遗憾的是，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加拿大，你不关心政治，政治却要关心你。
最近每次打开浏览器，中国政府干涉加拿大联邦选举的消息就会扑面而来，而且都引用加拿大安全情报局（CSIS）的匿名信息。终于受不了好奇心的折磨开始调查。先将调查结果写出来，免得引起误会。截止于今天，并没有可信的证据证明中国干扰了加拿大联邦选举。这一结论有两种可能。其一是中国没有干扰加拿大联邦选举。其二是中国实施了干扰，但CSIS提不出任何可信的证据。
几乎所有媒体的报道都会提到三位主要人物，谭耕，董晗鵬和陈国治。他们都住在多伦多，是当地有名的政治人物。
谭是多伦多大学培养的工程师，于2014年成为自由党（Liberal）候选人。他的党内竞争对手是自由党的老牌政客Rana Sarkar。 Sarkar在2011年输掉了一次选举，于是转战到Don Valley North选区，在谭之前三个月便引兵布阵开始了选战。最终谭以3:1 在提名赛中大胜 【1，2】。 Sarkar 阵营不服，说自由党领导偏袒谭。
偏袒的指控，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自由党领导层因为原计划中的提名赛和当地的一次补选在时间上重合而推迟了提名赛 【2】。 因为Sarkar 在谭之前三个月就开始了选战，提名赛的推迟无疑让谭赢得了反超的时间。至于为什么会遭遇3：1的大败，Sarkar 阵营提出了两点理由 【1】。其一是有大巴载着选民前来投票。这些选民胸佩中文和英文的名字，而且常听到他们说中文。其二是有位居自由党高层的陈国治支持谭。因为说中文的显然是中国人，而且陈国治也是中国人，所以中国干涉加拿大选举昭然若揭，至少Sarkar 阵营和CSIS都是这么看的。
谭是加拿大第一位说普通话的议员。CSIS一直怀疑他亲北京。加拿大的媒介也不断攻击谭亲中。其证据有两条。其一是谭常去中国，其二是谭和华商交好。
政治人物有权，而权力之恶必定侵染人心。谭成为议员之后不久便爆出婚外恋的丑闻。虽然谭否定指控，坚持认为自己无非是捐精而已 【3，4】，但该丑闻却如晚秋野火，越烧越烈。谭最终决定不再参与下一届选举 【3】。
CSIS则觉得背后有猫腻【3】。看来专业间谍也喜欢八卦。CSIS的故事是这样的。谭计划接受访问台湾的邀请，中共于是失去对谭的信任而故意爆出谭婚外恋的丑闻。这样就可以逼谭退选，让中共可以找一位称心的候选人。但当时CSIS又没有明说，也许是因为原来一直在宣传谭亲北京，现在突然说他亲台湾，可能太不近情理。八卦虽然大多荒诞，但连续性似乎还是要的。如果在同一天同一个小时说“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听众或许便会质疑。
接替谭成为自由党候选人的是董晗鵬，也即是CSIS认为是中共称心的候选人。CSIS于是告诉自由党高层，说董是中共的人，要求不让董参选【5】。按自由党的竞选主任Jeremy Broadhurst的说法，自由党向CSIS索要证据，CSIS绞尽脑汁之后，报告说有大巴载华人帮董助选【5】。“CSIS reporting indicates that, during a political party nomination vote prior to the 2019 General Election in Canada, two busloads of Chinese Canadian seniors were brought in to support a specific candidate”【7】。
特鲁多和Broadhurst听后大不以为然。他们觉得启用大巴载选民投票是很常见的事情，似乎没有必要大惊小怪【8】。 于是自由党没有让董退选【5】。董在2019年成功当选为国会议员。
这件事让CSIS觉得很不爽，但又无计可施，最后思量再三觉得把中共左右加拿大竞选的故事泄漏给媒体可能会获得理想的轰动效应【5】。二零二三年二月份，泄漏计划付诸实施【5-7】，包括三个要点。第一，中国政府“秘密且欺骗性地”干预了2019年和2021年的联邦选举【6-7】。第二，“加拿大总理特鲁多政府知道外国干预，但选择不采取行动”【7，9】 。第三，“加拿大自由党正在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唯一可以支持的政党”【7】。泄露的内容指出，自2019年6月以来，CSIS一直在监视董，而这位自由党候选人是中国干预外国选举网络的一部分，“是中国干涉加拿大选举网络中的知情联络人”【7】。泄露文件还说，董并不是唯一一位受到CSIS跟踪的加拿大华裔政治家。另一位支持董的加拿大华裔政治家陈国治也是“CSIS的目标” 【7】。陈国治的团队参与了自由党的筹款活动，“所以如果他们能够筹集资金，该党就会任由他们摆布”【7】。当陈国治于2018年4月宣布从安大略省政治舞台上退休时，CSIS已经对他进行了十多年的监视【7】。同样，与陈国治有密切关系的加拿大华裔社区领袖也在多伦多受到CSIS的调查【7】。
上述的CSIS匿名信息被Global News指名道姓地大加渲染之后【7】，所有加拿大媒体立即疯狂地传播了这一中国干预了加拿大选举指控，但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提供任何可靠的证据。但这似乎并未让大多数加拿大人感到不安，大多数在这些新闻后的跟帖都相信这一指控的真实性。当然，也有少数清醒的读者，比如约翰·麦克杜格尔在Global News文章下面的评论【7】：“这篇文章中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其中的任何内容是真实的。这完全是记者的意见。然而，你却相信了它。为什么不等待证据呢？”（John McDougal： "There is zero evidence about anything in this article as being true. It is all the opinion of the journalist. Yet you just believe it. Why not wait for evidence?"）
作为一名科学家，我常常感到惊讶的是记者可以无需任何证据而提出非常严重的指控。Global News在大肆渲染CSIS泄漏的指控后，很坦然地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加上了一句话：“《Global News》尚未证实这篇报道中的CSIS指控”（ "Global News has not confirmed the CSIS allegations in this story”）【7】。在科学领域，如果作者在没有证据支持下自称做出了重大发现，恐怕会很快被取消科研经费并被驱逐出学术界。
在CSIS有意泄漏的文件中，有这样的结论：“来自中国大陆的选民将在下一次联邦选举中再次展示他们的力量”【7】。这结论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但 CSIS认为这个结论具有国家安全重要性，将它作为重要信息分发给了CIA、FBI以及澳大利亚、新西兰和英国的五眼联盟【7】。为什么华裔加拿大人参与联邦选举会让某些人如坐针毡呢？我是从中国大陆移民到加拿大的入籍公民。CSIS是在试图威胁我不要去投票站吗？当我去投票时，CSIS官员是否在跟踪我？我仍然记得我第一次在加拿大投票时感到多么自豪和荣幸。我从未意识到，黑暗中会有些人将我的选票视为威胁国家安全。加拿大的少数族裔是否有机会成为自由思想者？如果政府遵循CSIS的建议，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加拿大特鲁多政府对CSIS向媒体泄露机密感到不满，一是因为政府因此被指责未能保护加拿大的民主，二是因为被蒙在鼓里。“至少有一些在媒体上报道的引起轰动的说法似乎直到泄露之后才传达给了总理” 【5】。CSIS官员声称准备了一份有关外国选举干预的简报文件，并将简报文件的内容在一次会议中向特鲁多和他的高级官员做了有关外国选举干预的警告【5】。然而，特鲁多作证称"他从未看到那份简报"【9】 。他的副幕僚长布赖恩·克劳作证称"那份文件中的大部分信息在会议中没有传达给我们" 【9】。
这一矛盾使得CSIS局长Vigneault再次被公开调查委员会传唤 【7-8】 。尘埃落定之后，下面几条变得清晰：
1. 简报文件的大部分并未向特鲁多和他的高级顾问通报。Vigneault解释说：“他向特鲁多和其他政府官员介绍了有关中国选举干预的时候，该书面简报还没有正式发布”【8】。
2. 这份简报被泄露给了媒体，误导公众认为这份简报已经传达给了特鲁多和他的高级顾问。
3. Vigneault向特鲁多和他的高级顾问通报了加拿大缺乏足够的手段来应对外国选举干预的现状。
4. 这份简报文件包含了许多没有证据支持的指控。CSIS听说了一些指控，这些指控在没有经过任何核实的情况下被传递出去。
情报可以分为四种类型：1）重要信息且有充分证据支持，2）重要信息但没有证据支持，3）有证据支持的琐事，4）没有证据支持的八卦。特鲁多和他的高级顾问期望CSIS提供第一类情报，但他们收到的却是第二类情报。正因如此，CBC报道称：“总理在周三表示，他并不总是信任CSIS与他分享的情报--包括一份暗示中国可能干预自由党提名竞选的报告【8】”。
特鲁多说：“你应该明白情报往往未必准确，它仍然需要得到确认，或者可能不是100%准确。”尽管他尊重从事国家安全工作的CSIS官员，“但没有政府，也没有领导人应该只是被动地接收信息和情报、、、我们有责任提出问题，进行批判性思考、、、鼓励进一步对信息来源进行质疑，并揭示其中的矛盾。这是我们所有人需要做的工作的一部分，以确保加拿大人的安全”【9】。
有一句话特鲁多没有痛痛快快说出来：即CSIS局长应该进行批判性思考，质疑信息来源，注意矛盾之处，并努力验证事实，而不仅仅是将CSIS特工听到的任何八卦指控转呈给他。
不幸的是，CSIS局长似乎已经深陷于转达第二类情报的习惯中。以下是从CBC文章【11】中摘取的另一个例子：“就在上个月，间谍机构的局长Vigneault在一次演讲中警告说，没有人应该低估中国窃取加拿大研究和干预其事务的努力。”他警告加拿大人，中国间谍无处不在，渗透到“我们的政治体系、私营部门、政府机构、大学和从海岸到海岸的社区。这不仅仅是温哥华或多伦多的问题，而是整个加拿大的问题。”和往常一样，他没有提供可靠的证据。如果真有这么多中国间谍，似乎应该很容易抓住一批。CSIS抓了谁？
更令人惊奇的是，既然有如此多的中国间谍渗透到加拿大的各行各业，Vigneault却宣称“（中国）干预并未对选举的完整性产生影响”【8】。“对选举的完整性产生影响”的定义是什么？有哪些证据表明对选举的干预没有影响？在Vigneault第二次出现在公开调查委员会中时，他批评了一些媒体对CSIS的泄露文件进行了过度解读【13】 。到底哪些内容被过度解读了？他难道不应该更具体地说明吗？在场的人似乎没有人要求他具体说明。我有时觉得加拿大政府官员的生活实在是太容易了，而加拿大的教授和研究生的生活相比之下却太艰难了。
几乎所有关于中国干预加拿大选举的新闻中都会突出报道载选民的巴士。有的文章说巴士载着说普通话的老年人【7】，有的文章说巴士载着持有伪造文件的国际学生 【8，12】 。那些持有伪造文件的国际学生被抓住了吗？他们的学校是否被告知了这些非法活动？他们是否被开除了？他们是否被遣返回自己的祖国？是谁向他们提供了伪造文件？CSIS局长的脑海中是否曾经出现过这些问题？CSIS是否采取了某些的行动？我们对这些问题是否有明确的答案？答案是没有。
我完全同意Aaron Wherry的观点【5】：“情报未必是事实.....在一个万事皆是半真半假的世界中导航是如此艰难”。希望CSIS能开始进行批判性思考，能不懈地追求真相，能有逻辑性地解决矛盾，最终帮助我们脱离一个万事皆是半真半假的世界。
[3] https://en.wikipedia.org/wiki/Geng_Tan
[5] https://www.cbc.ca/news/politics/foreign-interference-trudeau-testimony-1.7170112
[6] https://www.cbc.ca/news/politics/pmo-briefing-leaks-1.7167090
[8] https://www.cbc.ca/news/politics/vigneault-foreign-interference-1.7171061
[9] https://www.cbc.ca/news/canada/morning-brief-april-12-2024-1.7170277
[10] https://www.cbc.ca/news/politics/trudeau-csis-question-intelligence-1.7170661
[11] Court decision barring Chinese student sends message about espionage risk, experts say. https://www.cbc.ca/news/politics/federal-court-china-spy-university-waterloo-1.707436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