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故事 之九)
要说这世道沧桑变化也快,风水轮回一晃就是一个多甲子。从当年七凤生下来的那个带把的秃小子数起,头陀已经算是柳河村第四代背有黑色胎毛的吕家子孙了。
头陀他妈怀他的时候,正是国共恶斗最凶的时候。生他的头一天晚上,外面几声炮响,把自家院子里拴着的那头叫驴给惊着了,这驴仰头扯脖想要挣脱逃跑,结果后蹄一撂,正踢在站在旁边的头陀妈挺着的大肚子上。这么着,头陀算是有十几天早产,生下来的时候,后脖梗子上有一缕浓密的胎毛,前脑门上红红的鼓着一个圆圆的大包。他爹觉得那个大包是被驴踢着的地方,就依此给这孩子起名叫头陀。
除了脖子后边的那缕胎毛,小时候的头陀外表长相粗看并不像他的先人,而且这孩子生来脑筋就有点慢。后来上学,晃晃悠悠好几年,啥也没学会,还蹲了几年班,初小没毕业就让学校给劝退了。当时老师给的理由是说,这小子上课不看黑板,老是盯着班里一个叫小翠的女娃子傻笑。他娘一听,心里开始犯嘀咕,她是知道这老驴家人的毛病,他们要是使起性子来,干啥都不管不顾的。那小翠是生产队长黄胡子家的宝贝闺女,人家大伯在乡里是共产党的大官,头陀要是发浑真折腾出点啥事来,那麻烦可就大了。反正这书是念不下去了,不如给队里干点活,也能顶半个劳力,多少挣点公分就能贴补些家用。想到这,她就蹿动头陀他爹去找队长,俏么叽叽地把想法说说。黄胡子想着几十年前,头陀爷爷曾经有恩过黄家,这个面子总要给的,刚好这些天村里放羊的老头腰腿疼的毛病犯的不轻,就让头陀把这活给接了。
放羊这活不难,再怎么笨的人,也能把羊给管归顺了。由老羊馆带了几天后,头陀就能每天自个赶这三四十头羊早出晚归了。这天早上,头陀刚一出门,就听见脑瓜顶上有只乌鸦哇哇地冲他叫了几声,然后扑图图飞走了。头陀把羊赶到河边,自己躺倒在草坡上闭着眼睛晒太阳。那时候正是柳絮乱飞的晚春时节,阳光暖融融的,头陀躺在那里,美滋滋地感觉浑身都舒坦。
过了好一会儿,迷迷糊糊地,他看见有个女孩在河里洗澡,那姑娘什么都没穿,吐着两个花骨朵的胸脯紧绷绷的,在阳光下闪着熟麦子色的亮光。等女孩把头发撩到脑后,他看清楚了,这不是小翠吗!大头陀就觉得浑身一紧,胯间那物件就鼓起来了,他一着急张嘴就喊:小,,,那个翠字还没叫出来,啪的一声,一坨鸟屎从树上落下来砸到他的眼皮上,等他抬手把鸟屎抹掉,再睁眼往河里观望时,什么人也没有,河水平缓流动着,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是在岸边不远处的树荫下面,一只头顶着弯曲犄角的公羊,把两只前蹄搭在一头瘦弱的母羊后背,身子一挺一挺地,正在肆无忌惮地交配。
别看这傻小子在学校里学什么不会什么,可公母配对这种事,自要是看上一眼,他就能什么都明白。头陀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赶紧凑过去瞧个仔细。可能是刚才看小翠洗澡时犯了迷糊,原来系在腰间的裤子不知怎么回事,早就褪到了腿肚子上,他这么鲤鱼打挺似的跳起来,抬腿就跑,就先给自己绊了个大马趴。那个直眉瞪眼的小兄弟一下子没有防备,楞戳戳地杵在一块硬石头棱上,当时他疼的差点没背过气去。头陀趴在地上缓了好一阵子,才舒了一口憋着的气出来,低头一看,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秃头小兄弟,现在是浑身乌青,像是齐根上给生生掘折了一样,蔫头搭脑地吊在那里晃荡着。
在河边做春梦摔了个跟头这事,头陀是疼也忍着苦也忍着,跟谁都没敢吐露半个字出来。不过自打这以后,他平时就不爱说话了,尤其是见了大姑娘小媳妇,他是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村里人当然不知道这里的原因,表面上夸这孩子老实厚道,暗地里都觉得头陀是越来越笨没出息,变得又傻又嗫。可头陀他娘心里有数,她总觉着自己这儿子其实不傻,真没准他是有内秀,就是得以后找个机会让他显现出来。就这么着凑合着又过了几年,有年春节过后,头陀娘听说县里下了指标给柳河村几个征兵入伍的名额,她感觉机会来了,就又跑去找到已经是大队支书的黄胡子,一把拽住人家的袄袖子,气都顾不得喘地说了好几遍,让黄胡子作保给自己儿子头陀留个位子留个位子。别说这回还真不是支书偏心,那是头陀自己争气,连着三轮体检他都顺利通过,等县里红榜一下来,大家一看,全村上下只有头陀一人身体合格,光荣入伍。
头陀加入的部队是驻扎在西北塞外一个基地做保卫的。负责新兵训练的干部看头陀蔫头愣脑,也没什么文化的样子,就分派他去了炊事班,当了一名伙夫。这么着干了几年,领导看他样子还算厚道,也能吃苦干活不耍滑,就让他当了炊事班长。这就算是提干了,在那个年代,农村小伙在部队提干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头陀回家探亲的时候,街坊邻居都跑过来贺喜不说,还惊扰得方圆二十里的媒婆们集体出动,赶到头陀家来提亲。按说,乡村里的人出外当兵还给提了干,这就应该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可让人看不明白的是,一提娶亲这事头陀就打蔫,连正眼看人都不敢。头陀娘一看这阵势,不觉叹了一口气,哦,我知道了,头陀你心里还想着小翠呢吧?好吧,就凭你现在出息成这样,跟黄支书家结成亲家也不算攀高枝。我这就找他说去。当天晚上,头陀娘就跟黄胡子把这事给敲定了,由两家老人做主,赶在大头陀返回部队之前,人家就将小翠送过门把婚事给办了。
那个年代的结婚,没那么多啰嗦事,不过是新娘子坐在马车上,怀里抱着个新暖瓶或者脸盆一类的日用品,由娘家人陪着过门就行了。婆婆家也不过是缝床新被子,然后招待亲家吃个晚饭,完后桌上撒把花生大枣让闹洞房的人乐呵一下。热闹完了,新人入洞房后,就会有愣头青们躲在窗户底下听房。事情坏就坏在这帮口无遮拦的傻小子们身上了。第二天还没到正晌午头,全村一半的人就都知道了头陀那事不行,新娘子小翠嫌他软塌塌蔫哒哒上不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