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结婚礼物

本文系2002年10月22日刊出在世界日报上下古今栏目中的一篇舊文,现今重读,感到那个年代又是何等的荒唐可笑,让人啼笑皆非。现稍作修改,以飨读者。

按照大陆计划生育政策中晚婚晚育的规定,结婚男女双方年令必须超过廾五岁,或双方年令之和大於五十岁。于是我们的婚期被延搁到一九六八年的夏天。此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最颠狂的时期,打倒帝、修、反,破四旧,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和黑五类,建立无產阶级的新秩序。在黑白颠倒是非不清的岁月里,凡事都要谨慎小心,稍有不慎便会招来灭顶之灾。婚礼也必须是革命化。婚礼形式的选择就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至於殿堂、婚宴、婚纱、礼服、婚戒、不敢觸及(当时这些都是资產阶级的產物),是否有牧士证婚和宣读婚约,那更是天方夜谭了。

我和内人认为既然大家真诚相爱,形式也就不那么重要,可以从简, 参与的人数不宜太多,於是把婚期定在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当时公休仅星期日一天)。临下班前向为数不多的知己好友发出了邀请,请他们晚饭后参加我们的婚礼,消息迅速傳开,结果前来道贺的客人还是不少,把我们暂时借来作洞房用的半间小屋挤得水泄不通,只好请大家坐到院子里的长凳上,用糖果、香菸、和西瓜招待大家。我所酷愛的西洋古典音乐,抒情浪漫的舒伯特、托塞里倾诉愛情的小夜曲全被禁封,素日为未婚妻低声偷着唱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此时也派不上用場。以往闹洞房的節目都被视为封、资、修的大毒草, 也只能唱红太阳和毛的语录歌,此外要从八亿中国人仅能拥有的八个样板戏中选几段唱腔。

客人散去已是午夜,桌上摆满了革命化的礼物,有精装的、简装的、合订的、分装的、有红色塑料皮的、也有烫着金字的雄文四卷。有大小不等园形、长方形、五角星、塑料的、金属的、(据说这些鋁制的像章都是造飞机的材料)。还有能在黑暗中闪々发着螢光的毛主席纪念章。还有站立的、揮手的、半身的石膏和白瓷的老毛的塑像。这里说一个听到的有关雕像的故事。老毛有次外出视察,发现到处都是他的雕像,一年四季,不管风吹雨打还是冰冻日晒,白天夜里总是站在那里十分疲劳,心中十分不爽,虽有抱怨,但谁也不敢请他進屋休息。

常言道: 请神容易,送神难。面对这一堆礼物,明知是些无用废物,郤也不敢谢绝,更不敢有半点怠慢。其中一件最让人看上去不伦不類的是一幅机织的黑白色湘绣,绣的是他老人家衣冠楚々,一身整齐的四个口袋的中山装,横握球拍,摆出一付正在打乒乓球的架式,这身中山装和打乒乓球实在是不相匹配,不过给了老人家一个啓示,用小球推動地球,改变了世界的格局。除了留下了一本“毛主席诗词”外,常其他以各种方式和机会转嫁给了他人。

送走了客人,夜深人静刚要休息,忽听有人轻々地叩门,开门一看是我的同事李医生,他手提着一个大包袱,悄々地進了屋关上门,低声道:「你们结婚,我很高兴,想送点礼物,不知该送点什么好,想了半天才买了这口鍋。食为人之本,民以食为天,别看桌上的那一大堆东西都解决不了生活实际问题, 咱们小小老百姓,还是实际一点,吃饭问题比什么都重要。刚才人多怕影响不好,没敢来。现在人都散去才敢送来。对不起,影响了你们休息」。这一席话说得我们心里热乎乎地。这口鍋也是这众多礼品中最最能使人感到人间的真诚和温暖。此后这口鍋便和我们朝夕相处,鍋底漏了也捨不得丢棄,换个鍋底再用,直到出国时才恋々不捨地与它分离。

那天除了收到印了喜字的两个热水瓶.还有一件在光天化日之下,光明正大用不着夜间偷着送来的,十分实用的礼物-----洗脸面盆。只因在面盆口的一圈印着“高举毛泽東思想偉大红旗奋勇前”的字样。盒底画着一艘船,上面写着:“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東思想”。我们看着这脸盆犯起了愁,如果用它洗脸,可以说是洗心革面。用它洗手可以说是金盆洗手,从此两手不再作坏事。这样解釋倒也说得过去。但当时的经济条件不能做到專盆專用,用来洗脚,豈不带来许多麻烦,用它来洗屁股、洗尿布,豈不更是大逆不道招来牢狱之灾吗!於是使用这个面盆成了我们家中的头号机密,不敢公开。几十年过去了,可以解密公众于世。我们也要感谢它,它确实为我们出了不少力,做了不少事,也从未发过怨言和牢骚,做到尽职尽责。这个搪瓷面盆因磕々碰々生锈漏水改作花盆,用它种花,花也长不好,因为开花结果不是靠盆中的那种思想。以后它的去向如何,不说大家也都能知道!

 

齐鲁郎中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江天云月' 的评论 :
要飯的娶媳妇,苦中有乐。那个年代,苦中只有苦,難得有乐。
齐鲁郎中 发表评论于
回复竹风一如火:近视眼,看不远。受穷已是命中註定,宝物失手,理所当然,免得提心吊胆防着盗贼来偷。
江天云月 发表评论于
诙谐幽默的妙文!读到大笑,却见泪水心间流过。
齐鲁郎中 发表评论于
菲儿天地:多谢鼓励。
竹风_如火 发表评论于
哈哈,那些礼物,留到现在可都是宝了。
菲儿天地 发表评论于
赞好文,那个年代送礼物也不好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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