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国共内战炽热之时,战火已逼近到家乡。为了躲避战事,举家南遷,行止已成为一个孤島的青岛,继续前行绝无希望,只得落脚留步仃滞下來。不能借宿在朋友的棧房里久住,家父托友购置在靠近海岸最近,景緻最美,住居环境最佳,青島市海港检疫所樓上二间临街的小屋。全家八口挤在一间,另一间为家父自设的工作埸所。
德县路九号,我的旧居。
这里有美国海軍基地,也是海軍司令部所在之处,美国人很多。我家的右邻 ,门牌十一号的一座小别墅就住着门旁挂着金光发亮刻着中文的銅版招牌,【医学博士武禮克】。
德县路十一号,右邻武礼克医生的别墅。
一天, 突然惊奇地发现有一車身很長、上半部漆成浅绿色,下半部为墨绿色,窗户明亮的巴士車仃靠在我家门前。那两扇車门轻轻地自動地打开,穿着白色海軍上衣,短々的兰、红、白三色相间的格裙,一双高筒白袜,黑色发亮的皮鞋,揹着背包却是一付亚裔面孔的小女孩,蹦々跳々地甩着她那幌來幌去的两只小辮子跳上了汽車,車门徐々关閉缓々而去,車子的背影漸々地从视野里消失。此刻我伫立在窗前很久,臆想連篇,一丝惆怅潛入心房,車内的孩子们和車外的我,差不多同在一个时刻来到了人间,却生活在绝然不同的两个国度里,車内的孩子们无忧无虑,欢天喜地,在一个充满了祥和、和平、宁静、充滿了温情的国度里,自由活泼地成長; 而車外的我郤飽嚐着战乱所带来的流离失所,颠沛潦倒、战惊恐惧和失学的痛苦。
从那天起从,每天上学的时候总会伫立在窗前,在朝阳中迊接那輛校車的到来; 放学时目送它的远去。它仿佛带来了期盼与愿望,也带去了我的悲哀与忧伤,此时校車已和我的心紧繫到一起。成了我心幕中的一部分,是我生命中希望的幢景、期望的渴求、美好未来的象征。是生命的水、是心灵的粮、是安慰,也是希望,是我追逐最美妙的夢。
青岛是个丘陵山地,我家地势高出一些,从窗口便可俯瞰到邻家, 一切景物尽收眼底。那是个夏天,邻家开着窗帘,柔和的灯光把室内一切景物显露无遗,只見一位中年的亚裔女子,在灯下织着毛衣,小姑娘在旁读书,武礼克先生嘴里含着烟斗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那只纯白色的北极犬懒洋々的爬在地上安静不動,一切是那么温柔、宁静、和諧与安祥。家中还有位男佣人,負责打理院落卫生和杂物,每当武礼克驾着那辆流线型的兰色小車到家时,他负责开々進車的大门,把車驶進車庫。
日久天長,每天迎送邻家姑娘,由起初的那种羡慕之情漸々地升华到了一种愛慕之情,记得有一次圣诞節前夕,邻家姑娘急忙上車将背包失落,夾在书中的剪纸被风捲得七零八落,大家纷々跑下車來帮忙撿起,只见一張被风吹到不易看到的角落,車离去后,便急忙下楼將其撿起,那是一张布纹园形的纸,剪出了一枝长青树和其中小々鲜红的果子,旁边是一本打开的书和一支点 燃着的腊烛,小心收起並珍藏了很久,以视纪念。
随着共軍对青島的包圍圈日趋缩紧,一夜之间邻家一家便无影无踪,消失得十分突然。也许回到了大洋彼岸,相距万里,天各一方。只见房子易主,原来漂亮的木板篱笆墻,立起了一堵高々的磚牆。好似一堵城墙, 隔开了人间友情的来往。一去几十年,一切都也渐々地淡忘。
来到了美国,又与校車相会,車型和颜色已变,但它却唤起的眷恋依旧未变,只是不知那位邻家姑娘又在何方。
果真是:少年时,无缘相逢不相识 ; 老来時,不曾相逢难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