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租房十五年。
搬走前一周,我停止了十五年来的打扫习惯。
我无法再平静地擦那些曾经不知擦过多少遍的暗红的地板,那上面承载过十五年来我们一家三口和所有来访的亲朋好友的脚步;也不敢用手去碰触每个门把手、每块瓷砖,还有瓷砖上我亲手安装的搁架。
我深知只要稍一放松,就可能陷入离情别绪无法自拔。
我装作忙碌到没时间多看一眼,直到把最后一只纸箱装上车。
从货车关门的砰砰声响起,就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新家。
直到三年后今天,才有力气去回望租房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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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那房子纯属偶然。
无事在网上逛,看到一套一百四十五平米的新房租金才两千五百块钱,抱着去见识下大房子的心理跑了过去。
正是夏末秋初,一路上路边草树绿得晃眼,翠屏般的西山一路相随,下了公交,清新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走了一百多米坑洼不平的土路进到小区还兴致勃勃。
打电话联系房主,说不在小区今天看不成。既然来了,索性转转。
这个小区是三家实力单位合建的经济适用房,一共三十多栋楼,最小的户型建筑面积也有一百二十多平米。这些信息都是一个白发老人告诉我的。我们站在楼前仰望,他从一楼的窗户伸出头来搭话。听说我们是来看房的,他挥手让我们进去。
他说他的房子是小区里最高“级别”的户型,一百六十多平。跟着他我们看了不知道多少个小间,最大的也就十平米,还没我们现在住的筒子楼大。其中一间又细又长,双层床旁边一个大水槽,是原来厨房的一部分。他说在房间就可以洗漱,“多方便!”
他自我介绍,刚从个很高的职位上退休。他大约接待了不少看房人,见我说要再看看,不急不恼,语重心长地说:你满院子看过还得来找我,再找不到比我这儿更便宜的。他认为租房子就不该讲究,采光和新鲜空气甚至做饭都用不着,能睡觉就行。
出门来站在阳光下,搞不明白算不算受了歧视。
一个刀条脸的女人过来问是不是找房子的,下意识地点头后有点后悔,担心会被再歧视一次。女人冷峻的神情刷一下变出笑脸,“跟我来,我的是整套,不像他那个鸽子笼。”她知道我们刚看过老头的房子。
她的房子在三楼,朝南的两个房间满屋阳光,晃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筒子楼住了两年,几乎忘了阳光能照进房间这回事。正感叹这才是人该住的地方,忽看到有一间门锁着。
那女人说:这间不出租,有个人有时会来住住,“你们两个人,要那么多房间干嘛。”
那就不是租整套,而是合租了。大人不方便,孩子也不安全。
听说有孩子,女人立起眉毛,好像有孩子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吆,还有孩子哪!那可不成。我们不租给有孩子的。”
气愤愤下楼,好容易想出一句恶毒的话:这女人大约没孩子。
出门再看那一栋栋新楼,生硬而隔膜,不复初见的惊喜,想到还要走那段土路,更加沮丧。
拖着腿默默往小区门口走,一个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你们找房子吧?”“你是中介吧?”他的殷勤很可疑。他觉得好笑:“我是中介?我怎么成中介了?”他眼角眉梢嘴角每一丝纹路都笑咪咪的。
冤枉了人家有点不好意思,只好跟着去看他的房子。
房子在小区里面倒数第二排最东边,工人正在铺地板,我们就站在门边往里探了探头。男人说三天后地板铺完才能看出效果,让到时候再来看。我们没打算来,敷衍他的热情,给他留个电话。
三天后我们几乎把这件事忘了,晚上十点多,男人打电话,说地板铺好了,让明天去看房。问了下价格,两千一,在预算内,于是约定明天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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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才正式考虑换房子。也不知道几点睡的,两个人说来说去都没有不搬的理由,新房子,没人住过的,面积大得出乎意料,离孩子学校也近。
第二天又去看,有点刘姥姥进凤姐房间的眼花缭乱,好像看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那套房自己最小的房间也大过现在住的筒子楼。
于是,签约交钥匙,男人姓黄,我称他黄大哥,带我们去看地下室,里面一张单人床一只热水壶,装修这些天他一直睡在这里,楼上的房子他一天都没住过。
“好了,房子交给你们,我明天就回家了。”他的家远在千里之外。
此后的十五年里我只见过他一次。
有一年他来旅游,他老伴要看看房子,他提前打招呼,过来转了一圈,坐了十几分钟就走了。